“只是不知此事是贪官污吏的意外之祸,还是恶意之人的别有用心。”
还夕愁眉不展,疑云难消,握着两页忘记放下的纸稿,在屋中焦虑的踱着步子,兀自分析着。
“若只是个意外,那也许渊?码头仓库还有一些粮食。渊水中下游的其他仓库,可能也会有不少存粮。调粮由近及远,即使走陆运,时间也还是将将够的。”
“若是后者,那他们也必会想到渊水两岸的存粮仓库。只怕这些地方的粮食,也会出现问题。”
但还夕却越说越犹豫,这个假设连自己都解释不清。
“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制造一场天灾人祸?还是栽赃构陷?安阳地处边境,边境不安又于国中之人有何益处?”
“还是?”
还夕偶然间闪过一个念头,可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冷,阵阵寒气侵入骨髓。
“还是这是境外之人的手笔?是勒然?还是白石?”
柳一云觉得她想得实在是太多了,便出口阻拦,“还夕,多思无益,我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你又何苦想那么多?”
只是还夕根本无心听他劝阻,一心想着自己无意间蹦出来的那个可怕的念头,自言自语间,眉头也越锁越紧,心中更是越发的沉重。
“安阳仓中多做储备军需。军中无粮,则将士无力作战,甚至导致边关军心涣散。若他们趁机挑起战火,借助我方粮草不足这一劣势,凭不足之战力,或许真的可以取得一些胜果。”
还夕理清这一点,停顿片刻,却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安阳仓的粮食呢?那些堆积成山的粮食不会凭空消失。是谁运走的?又运往何处……”
“恒通柜坊或许会有一些粮食。”柳一云看她陷入了她自己的思维中,走火入魔似的不停念叨,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还夕的注意力,因他说了“粮食”二字,而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却有些记不清楚的内容,有疑惑却也有希冀,“有粮食,哪里有粮食?”
“恒通柜坊。”柳一云见还夕“醒”了过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但还夕听着他的回答,却又皱了眉,“柜坊是存银取银的地方,怎么会有粮食?”
“恒通柜坊,其实也在做一些类似于高利贷的生意。”柳一云没什么底气的说了这一句。
还夕诧异的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心思颇深的俊朗少年。
不过只是片刻,就又想通了。眉心的沟壑,也稍稍平复。
高利贷虽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但是奈何利润诱惑太大,民间也时常有人暗中经营地下钱庄、地下柜坊。柜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多少沾染一点,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柳一云见还夕的吃惊疑虑消了一些,便又赶快接着道,“粮商往往以手中地产和存粮用作担保,如果粮商借银周转但是后期不能还上,柜坊就会收走这些产业和存粮。所以,如果在周边的柜坊查一查,可能会有未来得及变卖的千百石粮食。”
此时,备粮防灾才是要紧,还夕也顾不得许多,只是问道,“若有余粮,运抵安阳需要多久?”
柳一云却不敢给出一个确定的时间,只是估么了一个大概,“最快五日。最慢,可能要半月以上。”
还夕听此言,更没有心思谴责什么高利贷的事情,只是让他快点去查。
柳一云看看桌上垂挂着厚厚一层烛花的烛台,看着几乎就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又看看她眼下的乌青,最终还是敛了桌上手中的纸稿,留下一句“多思无益”,便转身离去。
只是,好像安阳无粮的事情被人故意散播。
虽说各人家中的余粮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安阳无粮可售的恐慌,却在百姓的心中无声的蔓延。
才一日而已,城内城外就已经乱成一片。
十几处大小粮店被抢购一空,可城中其他毫不知情的百姓还是涌向粮店购粮。
有的粮店粮食售卖一空,一些情绪焦躁激动的百姓就开始围聚辱骂,甚至是打砸店铺、殴打伙计和老板,说他们是奸商,说他们囤积居奇。
而一些确有私心的粮店,已经早早的挂出无粮的牌子。任由门外如何敲打喊叫,老板都丝毫不作理会,屯着店里的几石粮食等待高价。
至于剩下的粮店,粮食售空之后,老板和伙计控制不住场面,也只好顶着打,关门上板,蜷缩在店铺中不敢出来。
就连城中的饭铺、茶叶铺、酒铺,甚至是药材铺,只要有能吃的东西的地方,都被焦虑的百姓挤满了。
城门口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纵使太守下令限制进城和出城的人流,但出城逃荒和进城购粮的人还是在城门口乱作一团。拥挤,踩踏,每个城门都有不少人因此受伤,甚至送命。
无奈之下,太守只得下令封闭城门,禁止往来出入。但这又有何用,城内士兵站成一排苦苦阻拦,城外士兵也臂挽臂险险阻挡。
虽说有府衙的劝慰,百姓的情绪还是得到了些许平复。
可这也无法解决安阳无粮的事实。
如此半月,待家中余粮吃尽,安阳就彻底沦为了灾区。
安阳城内,原本繁华富庶的街道,已然一片萧索。
无粮的人家,灶火冰冷。
少粮的人家,缩减饮食。
有粮的人家,却也遭受了大灾。
红叶舅舅还有其他一些尚有余粮的人家,见邻里无粮,就自发的把自家的存粮拿出一些分给大家。可这样的消息知道的人一多,就难免会有几个说漏嘴的。这样的好事被恶人听见,就成了他们闹事的由头。
单说红叶舅舅家一处,就有十几个城中混混扛着棍棒来到他家,把东西砸了个稀烂。周围邻里闻声出来相帮,可都打不过这些身形粗壮、又小会功夫的地痞流氓。只能靠着人多势众,硬着头皮怼上去。但纵使如此,推搡乱打之间,还是让几个混混抢走了两包粮食。红叶的舅舅和舅妈,还有巷子里几个冲在前头的青壮年,更是被打成重伤。
就连安阳吴府这样护院众多的大户,也时常有盗贼试图闯入,惊得一家人总是惴惴不安。
城外村镇的情景就更好不到哪里去。
有亲的,还能逃去外面投亲。余下的,就只能沿街乞讨,或是漫无目的的逃荒。开始两日还能忍受,但腹中空空,只能挖些草根、扒些树皮草草充饥。到了最后,连庄稼人最宝贵的麦苗菜苗,都被拔出来果腹。
几个饥肠辘辘的壮汉一时头脑发热,纠集了周边几个村镇的百十号青年,扛上斧头锄头,就奔向了安阳城南的安阳仓。
安阳仓本就有重兵把守。如今为防消息外露,更是足足多了两队人。守仓官军见有人闯仓,自然是恪尽职守。但又不想伤及这些只是气愤不平的百姓,只以赤拳相阻。到头来,反而是守仓官兵伤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