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还夕心底有些惊讶。
细细想来,昨夜睡前确实没见红叶前来侍候。可她若是有事离开别院,也总该和自己说一声。
那眼前这个人,是别院的真红叶,还是吴府那个假的?
红叶看她有些犹疑,便笑着解了她的疑惑,带着些许歉意的道,“昨儿我刚收了碗筷,就有人来送信说我家舅舅受了伤,偏偏舅妈又回了娘家探亲,一时回转不来。家中也只有两个年幼的弟妹,皆不得力。我那会子着急,放下东西就走了,也没顾上同小姐请辞。”
“既是如此,我也不会怪你。”还夕看看她满满当当的篮子,又道,“在你舅舅家安心住着,不用着急回来。等他大好了再说。”
一话毕,又想起一句闹笑的话来,“要是缺什么少什么,自己买不到买不了的,尽管和别院去说。柳公子的银钱,可别心疼。”
众人皆是哄笑。
厨子惜粮减米的事儿,在别院可算是犯了众怒。虽说最后柳公子亲自发了话,让他照往常份例烧饭,可这件事儿早就被众人当做了茶余饭后的笑谈。厨子心直也心大,左右吵两句,也就忘在了脑后。
“红叶姑娘,上车,我们送你回去。你拎着篮子,多沉啊!”车夫朝红叶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坐上车来。
还夕闻言,这才向她手中的篮子看去。药包、青菜,还有一摞粗布,虽说不重,但也不轻,“一道走吧。离城门落钥还早,送你回家,再去探探病人。”
“不用不用。”红叶连忙摆手,“我们家里穷得叮当响,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小姐您是主子,不用讲那些个虚礼的。”
还夕和素蕊可不听她言,一个上面拉,一个下面推,硬把她塞进了车。
红叶的舅舅家虽说不上贫寒,但也确实不富裕。在一处大杂院的最里间,七拐八拐才到了家门口。车夫似乎是怕这里人多不安全,把车寄在巷口的一处客栈,也跟了进来。
一进门,目之所及,皆是成堆的麻袋。上前一摸,粒粒分明,似乎是一袋一袋的谷子。
红叶已经进了里屋,告诉了舅舅有人来看他。待还夕他们进去的时候,红叶舅舅连忙招呼她们找地方坐下。
可这屋子里,也是堆满了麻袋。红叶只能扫了扫前头的几个麻袋顶,让还夕他们将就一下。
还夕丝毫不在意这些,笑着问道,“听红叶说伯父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让石头砸了一下,骨头断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红叶舅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伤病,不觉得是什么大病。
倒是素蕊给吓了一跳,“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得多疼啊!”
“姑娘,没事,”红叶舅舅这个病人又回过头来安慰这个吓着的小丫头,说得极为轻松,“我们运粮跑山路,什么落石、滑坡,一辈子总要遇上点事。虽然今年路不好走,但是活儿多,养几个月就又能出去赚钱了。”
素蕊反而越听越害怕,皱着脸,拉着还夕的袖子不敢放。
还夕拍了拍素蕊的手,又道,“我听说,今年粮价高,家里也能宽裕不少吧?”
“是!”红叶舅舅点点头,“我们民运的粮食,但凡是能运进来的,官府多出了五倍的价格收购。往年可没有这么高的价!”
车夫一听,觉得有些奇怪,“我下午去买粮,可没涨到这么多钱。”
红叶舅舅摆了摆手,细细的给他解释,“您不知道,今年安阳仓往外卖的粮食,都是赔着钱的,卖价还不到收粮价的一半。有官府控着,这价格是涨不起来的。”
“那这样,安阳仓岂不是出了大亏空?”还夕有些不解。这些收粮卖粮的惯例,她是知道的。虽然收价买价各有定例,岁终也有朝廷贴补,官府从不指着从粮食上赚钱,但也不会在这一项上无故的亏空这么多,“今年出什么事了么?”
红叶舅舅点点头,指指自己打上夹板的另一条胳臂,笑着自己的坏运气,“今年山路太不好走,进山十队人,六队人都能遇上落石山崩。官府这才提高了收购价格,促使我们这些民运继续运粮。”
还夕想了想安阳城的地势,还有四周的郡县。重中之重的,竟然又是渊水。
她略略思付,那天柳一云说的渊水之事,倒是可以在老伯这里求证。
“水路没有粮吗?安阳城东百里之外就是渊水,粮草转运使的官船往常都在渊?码头停靠。为什么不从那里运粮食?”
红叶舅舅一听这位姑娘的话,就知道她一定有满肚子的学问,不由得钦佩的点点头。
“姑娘好学问!连渊水转运的官船都知道。只是姑娘不知道一点,渊水自年初起,就一直被淤泥阻塞。后来修通了,也是一直翻船。只要吃水稍微深一点点,就必翻无疑。不管是官船,还是民船,就连载客多一点的客船也翻过。”
“官府也没有再修过吗?”还夕追问。
“那段渊水属渊?县管,我们车队也没往那边去过,详细的也不知道。”红叶舅舅摇摇头,又思索道,“不过,看样子应该还是没通。别的运粮人说,从那里也来过粮,但是比走山路的少了不少。”
素蕊想起当年在宫中看的那些水文地理的书,有些模糊的说道,“我记得,并州州境之内有两条水系,渊水和涞水。涞水不经过这里么?”
“涞水由西至东,贯穿雁回山脉,我们运的粮食,就是从雁回山脉里运出来的。青邙山有瘴气走不了,就只能从山脉中央的烈风山山口出来,一直向南。烈风山山石风化严重,常有落石,这大家都知道,但也只能从那里走。”
还夕和素蕊一听青邙山的瘴气,略显尴尬,又不约而同的看向车夫。那车夫也是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心中暗道:瘴气又不是我们弄出来的,就是解毒药草少了点而已,要是有个百八十斤,他也不介意分给他们一些。
红叶舅舅看他们三人的神色,还以为是自己话说多了让人家听不懂了,连连道歉,“对不住,我这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你们别见怪啊!”
“没事,”还夕笑道,“您见多识广,我们正想和您多学学呢!”
几个人又略坐了坐,说了几句话,看外头天色将暗,就赶紧出来了。末了却听红叶舅舅犹犹豫豫的叫住了他们,低声嘱咐了一句,“想着多屯点粮食!”
还夕站在门口思量着这话的意思,就听红叶和车夫都在催促她。
看看四周的日色,又变得昏暗了些,还是早早启程赶路,莫被关在城里。
虽然马车驾得快了一些,回青邙别院的山路也颠簸不平,但还夕一心想着渊水和粮食的事情,也不觉得不适。
素蕊兴奋了一天,折腾了一天,歪靠着车厢壁,更是睡得香甜。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打他”“打他”的梦话,似乎是又在和武宣王府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