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吴还夕,自回来后,她就觉得身上不大舒坦。或许是监牢阴暗潮湿,那般湿冷冻出了毛病。也或许是心里松了弦,没什么担心牵挂的,羸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她只出门散了一次心,再回来,竟一病不起了。老太太请了大夫来看,可大夫也说不出个什么,只让好好将养着。
“素蕊,你怎么回来了?”
还夕背后腰下垫着两个宣宣软软的富贵花开锦垫,一手穿过几丝碎发反托着腮,一手散散的落在身上半搭着的一席细绸面棉被上。青丝未梳,脂粉未点,歪倚床柱,懒懒的靠着。忽又倦怠的合了合眼,强睁开时也是恹恹的不精神。
“和昨天一样,几个门上都有人盯着,出去就跟着,我又不敢甩了他们,只好回来。”
素蕊在火盆边祛了祛身上的寒意,才走到还夕身边,把小姐的手轻轻的放进被子里,又替她拉高了些,掖了掖被角。回手顺带着摸了摸凳子上的茶壶,却是凉透了。一时间心里有些气,“红叶这几个又是上哪里躲懒去了,屋外屋里都没人!”
“外头的是我让走的,我这里现在用不着人,拘着她们做什么。刚才卿香来看我,又想起有个给我的什么东西没拿着。她回去的时候,我就让红叶跟着去了,直接取了回来。”还夕淡淡一笑,干裂的唇角又绽开了些许血丝。只是她头昏昏沉沉的,也觉不出疼来。
点点血珠渗出,素蕊赶紧拿着茶壶中的凉水浸湿了手帕,轻轻的沾着还夕有些苍白的嘴唇,慢慢的浸润。“那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啊,万一小姐有个拿物传话,也有人听着使唤。”
“这都是小事。”还夕无力的摇了摇头,心里却比这病气更让她难受,“府门口的眼线是谁派来的,才是最要紧的。”
素蕊无奈的垂了手,“这两日府上大小门外,都有人盯着。看着没有匪气,倒像是军爷。不过,我和兰子打听了,那些蹲门口的都是眼生的,他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个都没见过。”
还夕仍是歪歪的靠着,面上的病气颇重,也看不出她此时的心境,只是缓缓而言,夹着些不稳的气息,“你说,那些人是府衙外调的差役?还是王府的亲信?”
“府衙不是查清咱们是遭人陷害的么?怎么会是府衙的人。要说真是和这几天的事情有关,那也多半是王府安排下的。毕竟,王府太妃可是真的病了。”素蕊只知道一个大致经过,却不知那沛杨镇绵纸同王府的牵连。不过,这猜测倒也没差太多。但她还是有个疑惑,“细想咱们来安阳的这些日子,大事小事遇到了不少,桩桩件件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一样。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奇怪了。”
还夕也想不通这一点,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这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布的棋局,而她就是这棋盘上的一颗不受自控的棋子。随着这高手的心意,看似盲目而落,实则暗藏玄机。诸事未明,人陷局中,偏偏无解。
“小姐!小姐!”红叶怀里抱着三小姐给的两包蜜饯,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脚绊在门槛上,险些栽倒。手一撑桌子,却硌出个红印。她也顾不得疼,只慌张的喊道,“武宣太妃来了!”
如今,自家小姐和武宣王府的官司闹得满城皆知。府衙虽定了错告,也无人知道起因经过,但这结下的梁子,却是不言自明。太妃这一来,又岂会是好事?
还夕听了,只觉得心里突突的跳着,慌忙想着应对之策。素蕊亦是心绪不宁,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又来做什么?”
红叶紧倒了几口气,“我在园子西小门看见的,刚进正厅。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陪着。做什么却是不知。”
素蕊转头看看还夕,见她没有要问的,就拿着茶壶走过去,交到红叶手里,“行了,去加些热水来。”
“哎!”红叶虽应得利落,但脚上蹒跚,险些让门槛绊了二回。陶泥小壶撞在门框上,闷响一声,吓得红叶赶紧抱在怀里看。幸好,没有磕裂。
素蕊知道她年纪虽长,但胆小怕事,也就出声安慰她,“别慌,没事的。”
红叶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乎是安定不少,手中的茶壶抱紧了,点点头,跑远了。
“小姐,”素蕊掩上房门,速速转回,慌张之色这才浮上眉间,“小姐,咱们如何是好?”
还夕只觉得脸上又热热的烧起来,手心脚心也是烫烫的不舒服,后背额头一阵一阵的出着虚汗,说话也是飘飘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府对咱们,多半是没有善意的。”
素蕊看还夕脸颊通红,拿手背一试,果然又烧了。她急忙转身投了一方凉手巾,才放在小姐额头,就想出了个主意,“小姐,我去和老太太说小姐又烧了。这样,太妃有什么事都闹不到这里来了。”
“这算什么,”还夕此刻虽烧着,可覆着凉凉的手巾也不感舒坦,便抬手拿了下来。又顺势掀了被子,坐直了就要起身,“她是太妃,她若想来,谁还能拦得住她。要是说下毒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做过,不怕对质。府衙也查过,已有定论,不怕他们凭空栽赃。要是说别的事情……”话说至此,还夕突然停住了,心里乱乱的想着,“若他们真知道些什么,早晚都会来,早晚都会说,不惧这一时。”
“小姐!”素蕊拦不住她,也只好手忙脚乱的帮她穿衣穿鞋,“小姐躲着不是更好,谁还有证据不成。”
还夕虚步走到桌前坐下,任素蕊给她梳通了头发,简简单单的用一根青色发带束在身后,又套了一件青色外衫,她便急急的出去了。只是脚下有些软,走路晃晃的。
素蕊关了房门,就赶紧跑过来搀着,又拉下她的脚步,扶着她慢慢往正厅那边走,“小姐,咱们这么去,也没个名堂。”
“先不用进去,就在院外头等着,看看里头的情形。要是有出来传话的,咱们也能听见。”还夕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气息更是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了似的。
所幸寒水坞离外院近些,转三个弯,再出了月亮门,就到了正厅院子东角门的外头。二人远远的就看见一大堆的仆人挤在院外,人扒人的张着头往里看。也是,这样的大人物出来一次不容易,谁不想瞧个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