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朦胧,打湿了满山的花。淡淡的薄凉,笼罩在京都高大的城楼上。当江苓嫣急匆匆的来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被守城侍卫告知。御前侍女婉凝已经于昨天上午的时候,嫁了出去。
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江苓嫣登时愣在那里。她记得萧易寒离开的时候,说好的会去找她的。怎么忽然,却是跑到这里迎娶婉凝?有那么一瞬,江苓嫣觉着是萧易寒欺骗了自己。
如果早知如此的话,那么江苓嫣一定会拦住他,不会让他离开的。关于萧易寒劫走自己这个“罪人”,却没有受到惩罚的缘故。江苓嫣猜想着,他必是求了婉凝,用婚嫁之法,避免了惩罚。
而今想来,是江苓嫣太过小看了萧易寒。她一直以为,不管怎么说,萧易寒都是疼惜她这个堂妹的。不然怎么会,冒死将自己从大牢里救出去。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萧易寒在欺骗自己。
自己还真是傻,当初怎么就相信了他。是了,一定是婉凝没错。在江苓嫣的记忆里,好像自从婉凝出现之后。她的生活就全部乱了,好容易把婉凝卖到青楼,却不曾想到,婉凝竟也入了宫。
有的时候,江苓嫣会在想。婉凝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会把君颢迷得团团转。不仅如此,宫里的太监宫女,也对婉凝言听计从。尤其是婉凝升到御前侍女,去正阳殿做事以后,更加的张狂了。
而今可好,宫里占着一个君王。却又要把她心爱的堂兄抢走,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听说还是君颢亲自挑选的嫁妆,要宫女亲手缝制的嫁衣呢。这个婉凝还真会讨人喜欢,江苓嫣的心里很是不平衡。
站在城楼下,她仿佛可以看到。婉凝那顶华丽的轿子,缓缓驶出城门。后面跟着许多的马车,一对对,一驾驾。每辆车子山,都装载着数不清的包袱和楠木箱子。里面必然装满了金银珠宝,还有珍贵的绫罗绸缎。
马车的纱帐后,是婉凝一副笑靥如花的容貌。喜乐浩浩荡荡,一路吹吹打打,驶出了城门外。风儿拂过,将那些幻想慢慢吹散。江苓嫣看着看着,拳头越发握的紧了起来。
她恨,恨婉凝夺走了她的一切。她恨,恨君颢将她逐出宫外。她恨,恨萧易寒的背信弃义。她恨,恨宫里所有的人,他们在自己得宠时欢笑逢迎。失宠后落井下石,这大约是人类的本性。
可是,她江苓嫣是什么人?她是江侍郎的江家大小姐,从来不肯轻易被人打败。就是在宫里她也敢与皇后相抗衡,怎么如今,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摆弄不了了么?她不甘心!
只是如今横在她眼前的这道门槛,像是众人无尽的嘲讽。难道不是么?她是谋害陈国公主的“凶手”,是挑起陈国与东麓战争的“罪魁祸首”。还是“畏罪潜逃”的罪犯,如今还怎么回宫去?
明天便是中秋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呀。可是她最亲最亲的堂兄,却是拥着他人软语香浓。独独剩下她——江苓嫣还在外漂泊流浪,她能去哪里呢?还能去哪里呢?
倘或是回了宫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萧易寒好容易将自己救了出去,她却不能辜负萧易寒的情分。她望了望城门上东麓的旗帜,终是咬着牙转过身子,她要找到萧易寒,要他带自己回宫!
“娘娘?昭仪娘娘!”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时候还会有会有谁记挂着自己?必是自己听错了吧。她正要不予理睬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里跑来,是蝶儿!
护城河上,波光闪闪。阳光穿透了潮湿的雾气,照耀着世间万物。松树林下,古庙后院,蝶儿将宫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江苓嫣。包括皇后的惨死,纤云的回宫,太子到楚国为人质,婉凝出嫁等等。
窗子外的松树之上,落下几只喜鹊。它们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歌唱着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江苓嫣听完蝶儿的话,立刻拍着手笑道:“我就说天不会亡我!你看看喜鹊都来贺喜,我这就回宫见皇上!”
在江苓嫣看来,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的恰到好处。尤其是婉凝出嫁之后,也便离开了皇宫。而且皇后又不幸去世,如今宫里正是无人管辖。如果自己回了宫,就会重新执掌后宫。
看着江苓嫣得意洋洋的笑着,蝶儿的心里却是砰砰乱跳。婉凝出嫁之前,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把江苓嫣带入宫。然后将皇后惨死的罪责,还有谋害公主的罪名,通通安放在江苓嫣身上。
昨天在守灵的何静就悄悄入宫,告诉蝶儿,江苓嫣已经在回城的路上。要蝶儿好生准备,一定要带她回宫。接下来的事情,宫里自有人安排。蝶儿虽受过江苓嫣的恩惠,却也为了保命才这般做的。
深宫幽幽,在蝶儿看来,为谁做事都一样。只要保住性命,然后跟着主子荣华富贵。那个时候江苓嫣恩宠六宫,蝶儿自然也就风光。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让蝶儿觉着还是投向婉凝最好。
尽管婉凝试探她的忠心,让她受尽折磨。可是她仍旧能够看得出来,婉凝的威力在宫里还是管用的。哪怕是出嫁离开皇宫,婉凝所安排的一切事情都在说明,她还是会回来的。
蝶儿想着与其抗争,不如顺从。比如说让江苓嫣入宫,这是蝶儿的第一个任务。她很想告诉江苓嫣,这是一个圈套,可是婉凝安排的许多人都在盯着她。终于,她还是忍了下来。
“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情?”江苓嫣目光如炬,看到了神色恍惚的蝶儿。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蝶儿,她自然看出了什么端倪。“没,没有,”蝶儿努力晃着脑袋,尽量不再多想什么。
江苓嫣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是不是皇上让你引诱我进宫,然后抓我去陈国?”聪明一如江苓嫣,她一句话便道出了婉凝的计划。蝶儿有些害怕,却又故作镇定。
“是奴婢从萧将军那里打探了消息,偷偷跑出宫来的,”蝶儿压低声音,悄声告诉江苓嫣,“后宫如今乱作一团,皇后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接娘娘回宫,好主持后宫才是……”
说完这句话,蝶儿才明白什么叫做“贼喊捉贼”。明明是婉凝害的皇后,却偏偏要明摆着说出来。好让江苓嫣甘心回宫,这也是当初婉凝抓住了江苓嫣想要“做皇后”的私心罢了。
“这么说来,堂兄还是对我好的,”江苓嫣喜不自胜,她认为萧易寒迎娶婉凝,是故意将她调出皇宫。暗中让自己趁机回宫的,江苓嫣的心理防线被所谓的私心打败,她同意跟随蝶儿回宫。
弯弯明月,朦胧如水。寂静的夜空中,飘散着一缕薄薄的云彩。仰望天空,仿若寂静的心。那么冷,好像是秋雨过后的那片迷蒙。艳丽的新房,一对儿高高燃起的红烛格外耀眼。
多年以前的婉凝初入宫廷时,只是想着拿走卖身契,然后与自己的萧郎白首偕老。而今当她真的嫁给了萧郎,心里却多了一份惦念。那份惦念,是在自己做了御前侍女之后才存下的。
难以忘怀,君颢独自饮酒时的孤寂。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只是把君颢当做了萧郎的影子。她还在幻想着,萧郎会有一天接她出宫。可是谁又会想得到,一切都变了。
萧郎在她的眼前,再也不是那个温婉如玉,温情似水的萧郎了。而是一个处心积虑,城府极深的边关将军。那一刻,她开始对萧郎颇有抵触。她不明白,萧郎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是在怨恨自己入宫么,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有什么办法。从醉月楼逃出来找到表叔的时候,她哪里会想到,表叔会将自己当做丫鬟,送入宫中服侍表妹!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所愿意的么。
身在深宫,做为御前侍女的婉凝,谨慎有加。她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又要从君颢手里拿回卖身契。还要服侍好表妹,随时提防江苓嫣的暗害。那个时候的婉凝,只要十四岁呀!
都说深宫可怕,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宫苑深深,而是宫中的人心善变。婉凝在做御前侍女的时候,慢慢的体会到了深宫人心的复杂多变,还有那些妃子依仗背后的势力,不择手段的夺取上位为后。
只是面对君颢的时候,婉凝才渐渐晓得。君颢作为帝王的不易,他要保得自己的帝位,与楚君琰较量。布下的眼线谁又会晓得,哪一个才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奴仆呢。
这些年以来,婉凝从正阳殿中,从君颢身上学到了不少。她明白君颢的不易,明白君颢的苦心。亦甘心情愿被他利用,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君颢动心的,她开始有些恍惚了。
许是与君颢相处的时间久了,才会慢慢升腾出一份情怀。她本以为只要再见萧郎,那份情怀就会消散的。可是她错了,她甚至在听到君颢要她出宫的消息时,开始了各种担心。
是的,她担心君颢没有人照顾。她担心君颢身边会多出一个女子来。她担心江苓嫣别有用心,她担心后宫中无人管辖。她担心朝政之事,君颢无人商议。她的这些所谓担心,如今看来全无用处。
难道不是么,如今她已经出嫁了。君颢赏赐的府邸在城郊外,不知道是不是君颢故意的。倘或是在城中,还可方便相见的。而今想要进城去,还要等着城门大开的时候。
因为这些担心,婉凝才会精心部署了那些安排。她要将每一步都想的到,甚至于每个人都会说些什么,想些什么。为了再次回宫,她不可以出纰漏。其实想想城郊外也好,至少可以方便见到何静。
东麓历代帝王王后的王陵,都在郊外青板岩那边。山水清秀,是一处风水宝地。若是骑上快马,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到了。只是不知宫里的君颢,这个时候在做什么,是在批阅折子,还是预备休息了。
还有远去楚国为人质的楚云宏,按照正常行程的话,应该是快到东麓南边的丹阳城的。丹阳城为东麓和楚国各守一半,不知道守城将士肯不肯开城门。婉凝左右踱着步子,想着是不是应该去找何静问问。
西窗下,是一盆小小的栀子。这是为了迎娶婉凝,萧易寒特特从边关带来的栀子花。用暖火盆烘烤,而今已然含苞待放。花儿有何错,非要违逆花序。婉凝的心里,为这些花儿的命运不值。
她推开门子,左右望了望,没有一个人。此时月上中天,从后门出发到青板岩,应该很快就到了。她褪去华丽的嫁衣和沉重的凤冠,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衣装,拿了一条马鞭,冲着空中吹了一声口哨。
马儿长嘶一声,便跑到了婉凝的身边。她笑着抚了抚马儿的鬃毛,随后便牵着马儿的缰绳,朝着后门走去。不料才走到廊檐下,便看到了一袭新郎衣装的萧易寒站在门口,她登时止了脚步。
她本以为,萧易寒是在前厅招呼众位客人,饮酒还未归来的。如此快去快回,不会被他发现。谁知道,萧易寒早就已经站在了那里。该怎么办,婉凝的心里很乱很乱。
如果不说的话,那就是对不起萧易寒了。如今他是自己的夫婿,自己不该对他有所隐瞒的。可若是说了的话,他定若然不会放自己走的。在婉凝看来,她必须要找何静,确定宫里发生的事情才可。
“萧郎,我要出去,”听了会子,婉凝方才慢慢说出这六个字来。随后又补充道,“一会儿就回,你不必担心。”她说完这句话,预备着萧易寒对她的苛责,而让她讶然的是,萧易寒什么都没有说。
门口就在眼前,婉凝牵着马儿,绕过萧易寒便要跨步离去。却听得萧易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更深露重,你只小心一些……我会等你回来……”他的语调极为平淡,却分明夹杂着一份委屈和不忍。
萧易寒明白,即便是婉凝嫁给自己。却也放心不下宫里的事情,尤其是正阳殿的君颢。他明明知道这些,却是不忍伤害婉凝,唯独自己受着这般无以言说的痛苦。其实,其实只要婉凝高兴就好。
“萧郎,对不起,”婉凝听得出来,那番话其实是萧易寒在关心自己。对于婉凝而言,她对萧易寒的情感,与多年前再也不同了。那份情怀,好像是超越了男女之情。
嫁给他,不过是为了履行当年的那份承诺。说好的互为婚嫁,她不可辜负萧易寒的心,嫁给他了却他的诺言。只是她却不会知道,这个时候嫁给萧易寒,其实是对他更大的伤害。
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婉凝再也没有任何留恋。翻身上马,高高举起马鞭,驾着马儿一路往西飞奔。独独留下马蹄荡起的些许尘土,还有一个在门口守望的萧易寒。
阿凝,你如今既已为我妻,却还在念着别的男人,你可还知道我的感受。月色下的萧易寒,露出无奈的苦笑。慢慢的坐在门槛处,望着婉凝渐渐消失的背影发怔,他甚至渴望着,婉凝会忽然回来。
好像多年以前,婉凝笑意盈盈的唤着自己“萧郎”的时候,栀子花开在温暖的春季。云朵儿淡淡的,阳光淡淡的。只是光阴不再,时过境迁。当他如愿娶回他的阿凝的时候,阿凝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在乎了。
他回到新房的时候,看到床榻上褪去的绯红嫁衣,还有那顶精美的凤冠,静静的被婉凝仍在房中,像是对他无情的嘲讽。窗台上的栀子还在,窗外的月色还在,只是当年的阿凝,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