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的夜晚,皓月当空。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一旁的星星也都失去了光泽,唯独剩下这片静寂的夜色。正阳殿下,漪澜亭旁。是楚君颢那颗孤独落寞的心。
那个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夜晚。自己一个人为了朝政上的事情,缓缓的饮着清酒。婉凝就这样,轻轻地走入了自己的心扉。尽管那个时候,婉凝想着的是她的萧郎,可是楚君颢觉着很是受用。
“怎么,都被遣散了?”楚君颢从未想到,那些遴选的秀女,说好的要到中秋再进行第二轮拣选的。结果王连瑛却告诉他说,那些秀女都被婉凝遣散回家了。理由便是,皇后殁了。
的确,按照宫规而言。若本朝皇后病重或是过世,那些选秀就必须要过一年再说。留在宫里的秀女,也要发给她们回家的路费。好让她们回家与父母团聚,或是各自婚嫁。
虽然说有这个宫规在前,可是楚君颢却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太舒坦。怎么遣散秀女回家这回事儿,婉凝也从未对他说起过。是不是婉凝刻意在隐瞒什么?或者是与江苓嫣有什么关系?
关于江苓嫣悄悄返回宫中的消息,楚君颢已然知晓。他只是并未发话,反而要她仍居长春宫。毕竟江苓嫣是谋害陈国公主的罪人,他必须要在封丘会盟上,交给陈国才是。这一点,江苓嫣是不知道的。清风一缕,吹拂着往昔的往事,让人伤痛。
自己这是怎么了,凝儿都已经出嫁了。还要对她百般生疑?楚君颢轻轻叹了口气,那份寂寞和苦悲,唯有自己明白。他慢慢走到石桌旁,举起酒杯咽下苦涩,仿佛可以看到婉凝微笑的眼眸。
“别跑了——”远远地,可以听到有人在喊着三个字。楚君颢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所以并未理会。直到有一个小孩子朝这里跑来,一下子撞到了楚君颢的腿上的时候,他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夜色微昭,月色下的这个孩子眉清目秀。看起来年龄尚小,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满脸带着一团稚气,眼眸间透露着清纯和淡然。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楚君颢觉着分外亲切。
“快回来!”是王连瑛的声音,他朝着那个孩子招招手,然后将他带到身边,低声道,“谁让你出来的?赶紧给我回去!你娘正找你呢——”随后,只见那个孩子极不情愿的走向王连瑛。
随后,王连瑛向楚君颢笑着告辞,便要带着这个孩子离开。谁知楚君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连瑛,他是谁?怎么会在这宫里?”“这……”王连瑛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得出来,王连瑛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难道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还是王连瑛在隐瞒着什么。楚君颢慢慢的走到哪个孩子身边,笑着抚了抚他的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昭,楚云昭,”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楚君颢顿时愣在那里。半晌也未回过神来,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流云漫天的黄昏时分。那个时候,有一个女子笑着回眸:“楚君颢你要答应我,要让昭儿做太子……”
于是那天的黄昏格外美丽,夕阳慵懒的照耀着山头的彩霞。将世间万物,涂抹成了一片昏黄的色彩。他记得她的笑,记得她的许诺。光阴荏苒,谁还会在谁的身边守护着那份曾经。
十年前的黄昏午后,京都太子府邸。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楚君颢欢喜的像个孩子。他要做父亲了,那个时候的楚君颢还只十六岁,却已经承袭了太子的爵位,帮助先皇料理朝政。
看着怀中的小婴儿,粉雕玉琢,甚是欢喜。“还求殿下赐名……”床榻上的女子虚弱无力,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楚君颢不觉脱口而出道,“云昭,就叫他楚云昭……”
那个时候的楚君颢,不自觉的想起了流落在民间的楚云宏。尽管那时随着先皇迁都到京都,可是楚君颢还是惦念着他的宏儿。可惜再寻宏儿的母亲,却得知已然过世了,他很是悲痛。
他尚且记得,楚云宏的母亲叫做昭儿。那时怀念着那个没有名分的女子,所以脱口给这个孩子,圈了一个“昭”字。那一刻,他发誓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所以答应了他的母亲,好好照顾他。
都说少年多情,愁苦自寻。怕是那个时候的楚君颢也是如此吧,在楚云昭尚未满月的时候,他便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有当时的太后辅佐,却因为自己并非太后所出,而得不到太后的支持。
于是接下来的年月中,为了保住自己的帝位,也为了找到被贬到海南的林一凡。楚君颢不得不忍辱负重,迎娶太后为他安排的柳皇后。在皇宫中,一步一步的精心安排自己的棋局。
这么与太后一党明争暗斗,便是五年时光。直到五年之后遇到婉凝,跟她护为联手,他才从朝政漩涡中寻得一方静谧。堪堪又是五年光景,他终是得到了皇位,却失去了婉凝,仍旧一如十年前那般寂寞。
如今再次看这个眼前的孩子,他不觉感慨万千。那个时候自己忙着巩固皇位,自然也就疏忽了楚云昭母子。而今又是中秋佳节,团圆之夜。却让他遇到了这个孩子,让他心里很是欣慰。
欣慰之余却又带着些许遗憾,若不是自己的大意,有怎会让楚云昭母子,在掖庭巷子里,度过了难熬的十年时光。他无法想象,这十年他们是怎么度过的。怎么也没有人,对他说起呢。
他慢慢的蹲下身子,轻轻拉着楚云昭的小手,问道:“你母亲,还好吧?”这么些年过去了,楚君颢想着去掖庭巷子里,看一看楚云昭的母亲。叫什么名字,他努力搜寻着记忆,终是记忆无果。
“你是谁,为什么要关心我的母亲?”楚云昭站在王连瑛的身边,对眼前的楚君颢颇有些抵触。也是对的,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现身,楚云昭自然不认得自己。只是他的这一举动,让楚君颢甚为伤感。
“我是你的父皇,昭儿……”楚君颢的声音有些发颤,“快叫一声父皇呀!”楚君颢很是庆幸,原来他还有一个儿子。就在掖庭巷子,跟自己同处一片天空。如今十年后再见,让楚君颢亦喜亦悲。
听到“父皇”这两个字的时候,小小的楚云昭仍旧是半信半疑。以前倒是听母亲说起过,却从未见过。这次偶然的相见,让他心里存着一份疑虑:“可我怎么信你?不如你跟我去见我的母亲吧!”
倒是一个机敏的孩子,楚君颢抚着他的脑袋,微笑着答应了。一旁的王连瑛不觉心里打了一个颤,看着楚君颢爱怜的拉着楚云昭的手。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唯有跟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一场秋雨过后,暑热半消。林间小径湿漉漉的,沾染了那些路旁的花儿。哒哒的马蹄声,颇有韵律的回荡在青石板上。倒也不枉此地唤作“青板岩”了,虽是深秋时节,却满是苍松翠柏的绿荫萦绕。
北边背靠着大青山谷,面对向蜿蜒而流的青河。由此环绕而成天然的风水宝地,婉凝骑着马儿一路往西而行。直到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方才下了马儿,将马交给旁边守卫的士兵看管。
沿着满是青松的道路而走,两旁尽是东麓历代先祖的护佑灵兽。雨后的黄土颇为湿润,半空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绕过陵墓区,便看到了一座低矮的小楼,那里是守墓人住的地方。
推开门子,婉凝可以看到如雪洞一般的房间。屋子里很是简单,只有一张桌案,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再无其他摆设了,婉凝不觉一面叹息房间的简陋,一面想着何静生活的艰苦。
有脚步声传来,是何静走了进来。但见她穿着一身粗布青衣,挽着松松的发辫儿。手里还端着一盆水,见到房间里站着的婉凝时。忙丢下脸盆,上前拉着婉凝的手,喜极而泣:“姑娘?姑娘!奴婢梦里都想着你呢……”
“真是苦了你,”婉凝望向这简陋的房间,心里有些不好受,“得了闲儿,我会给萧郎说一说,给你这里添置一些东西。何况又到了冬天,你这么住下去,可怎么御寒呢?”
婉凝的一番话,让何静感动的热泪盈眶。她一面给婉凝沏了茶水,一面对婉凝说道:“到底是姑娘心疼我,我就说姑娘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自从何静遇到了婉凝,仿佛是一切都变了。
何静本可以,在宫里好好的服侍主子,然后等着出宫的那一天。可是既然选择了婉凝,那么就选择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在何静看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何静一直都很是信任婉凝。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些别后的话,方才渐渐转入了正题。何静走到门口四下望了望,那些士兵不停地来回巡视。她便拉了婉凝的手,往后远去了。没想到,小楼后面却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别有洞天呢。
“姑娘料想的没错,江苓嫣果然回来了,”何静细细想了一想,还是把事情一一说了出来,毕竟将来她要重新回宫还是要靠着婉凝的。“只是奴婢奇怪,皇上怎么不责罚与她?反让她住在长春宫?”
尽管还是蝶儿在长春宫服侍,可到底江苓嫣已然是庶民。怎么好住在哪里,颇有些费解。据何静说,蝶儿这些天一直暗中盯梢江苓嫣。发现她总是去掖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自从中秋之前,婉凝早就已经命人,把秀女遣散走了。怎么江苓嫣还要去掖庭,难道有什么目的?还有楚君颢怎么对这个罪人无动于衷?难道不是应该惩罚的,好让蝶儿去指认才是么?
好像事情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婉凝所料想的那样。是不是出宫之前,她遗漏了些什么?或者是,楚君颢和江苓嫣之间有什么协议?这些都是婉凝所没有想到的。一时之间,难以想得通透。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飘散在水塘中。看着他们悠扬的舞姿,仿佛是无忧无虑的时光那般清澈。“长春宫,江苓嫣……皇上还留着她的命……可是夫妻情分?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婉凝喃喃自语,念叨着这几个词句。
一旁的何静听着婉凝的自语,忽而想到了什么。慢慢开口道:“江苓嫣是谋害陈国公主的凶手,而陈国说要在一个月后,举行封丘会盟。是不是,与这件事儿有关联?”
封丘会盟,一个月后,江苓嫣居住在长春宫。所有这些信息拼接在一起,让婉凝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个月后封丘会盟,楚君颢要带着江苓嫣前去向陈国认罪。这次江苓嫣住在长春宫,其实是要她放松警惕罢了。
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幸而何静提到了这件事儿,不然婉凝还真就糊涂了。不过楚君颢的这个做法,也确实婉凝想不到的。直接把江苓嫣交给陈国,岂不是免去了自己的许多烦恼?
只是封丘会盟这个主意,既是陈国所提出的。那么就必然会有所图谋,往昔各国诸侯会盟。不是盟约停战,便是盟约联姻或是割让领土。陈国作为战败国,会不会与东麓俯首称臣?
看着婉凝微微皱起的眉头,何静继续说道,“奴婢也是听王公公说起,咱们的太子刚刚去蜀国,陈国就要举行什么会盟。还要献给咱们封丘的土地,大约是有什么阴谋吧……”
何静虽身为深宫小女子,跟着婉凝也学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何况这次盟约涉及到的事情,与婉凝有着根本的联系。比如说陈国要找的凶手,江苓嫣如今就在东麓。若是交给陈国,婉凝自然就轻松了不少。
“姑娘出嫁后,蜀国收留了宋国的太子,还攻占咱们的丹阳城,”何静把从王连英那里得来的消息,通通说给了婉凝,“皇上说如今刚刚攻下宋国,又正值冬季,粮草匮乏,要与蜀国签停战协议来着……”
婉凝耐着心儿,听何静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慢慢的理出了一个头绪,陈国害怕东麓的强大,便要割让领土。会盟各国诸侯,要向东麓称臣。蜀国的停战协议,也要在这次会盟上签订。
只是为什么,选择的日期会在太子离开东麓之后。很是明显的一件事儿,天下皆知东麓强大,可是东麓只有一个太子呀。如果封丘会盟上,楚君颢有个三长两短,蜀国便会以大国自居。
然后以护送太子楚云宏归国唯由,控制东麓的朝政。想到这里的时候,婉凝的心里有些害怕。怎么能不怕呢,何况蜀国还收留了宋国的太子,势必也是要替宋国报仇的呀。
“皇上定是答应了……”婉凝知道楚君颢的秉性,若要除去江苓嫣。以此得到陈国的谅解,和那封丘六百里土地,那么就要以身犯险去会盟。这招欲擒故纵的法子,应该就是楚君颢的主意了。
就像这次让楚云宏去蜀国为人质,就是险中求胜的法子。要蜀国信任自己的诚心,方才会与自己签署停战协议。可是国中最怕没有君主为政呀,那个时候的婉凝心里不禁,替东麓的未来捏了一把汗。
“这段时间,你让蝶儿盯着江苓嫣,看她去掖庭做什么,”婉凝吩咐着,“一个月后的会盟之期,你要王公公好生照顾皇上……”安排在恒河附近的士兵,没有了王启波的带领,婉凝还真就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