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烟土,列国纷争。自东麓圣祖皇帝时期,九州已然剩下七个国家并存。陈、宋、鲁、卫、姜、郑、楚。这七个国家中,除去被灭的宋国和无还手之力的陈国外,便只剩下了南方大国:楚国。
说起楚国来,算来还与东麓有些姻亲。楚国的楚息王曾经,迎娶东麓圣祖皇帝的妹妹为妻。两国虽然距离较远,却也是邦国友好。及至后来为了丹阳城的归属问题,也只是丹阳城池两国各为一半。
岁月转瞬,到了楚国楚武王这一代。主张以武力解决邦交问题,于是在短短的十年间。先后吞并了巴蜀、夜郎等周边小国。将自己的国土范围,向南扩张了将近千里土地。
近日又闻得东麓灭了宋国,将陈国打的昏头转向。很明显,东麓是想要打通东出的关口。于是东边的小国,比如鲁卫郑姜纷纷向东麓俯首称臣。那么东麓接下来的举动,便是要对楚国下手了。
东麓想要统一天下的野心,人尽皆知。楚武王同朝臣商议了一番,决定趁着东麓疲软之际,趁势叩开东麓南边的关口。给东麓敲响一个警钟,并且夺回曾经平分一半的丹阳城。
自然,楚国在丹阳城吞并部署的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东麓朝臣一片哗然,这个说尽快发兵,将楚国赶出东麓国境。那个说应该一鼓作气,一直打到楚国的国度才可。还有的人说,应该绑了在东麓的楚国使者,予以威胁才好。
烛火摇晃,看着那些上奏来的折子。也纷纷都是“发兵作战”的意思,君颢不觉一本一本的翻下去,却又一声又一声的叹着气。楚国发兵丹阳城,君颢理应派兵前去。
然而他叹气的缘故,却是因为现在时值深秋。粮草匮乏,加上士兵才从灭了宋国回来。虽然士气还在,打了胜仗。可到底也折损了五万将士,那些铠甲兵器也都有所磨损。
试想,如果趁着这个机会打下去。倒不是没有胜算的可能,而是“惨胜”。毕竟现在好多士兵都受了伤,还在养伤期间。那些死伤的士兵,也都有府库核算银两,一一分发给家属予以抚恤。
窗外有风吹过,君颢起身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凋零的黄叶,不禁慨叹时日的流逝。才解决了东边的危机,然而南方楚国却对自己虎视眈眈。他这个君王,做着难呀。
“凝儿,朕的米酒呢?”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回答他的只有萧瑟的秋风。摇曳的烛火,将他孤独的身影印在回廊上。他这才猛然想起,原来婉凝早就离开了正阳殿,明天是要出嫁的。
冷风将枝头的落叶,吹得哗啦哗啦作响。君颢才要转过头的时候,却看到桌案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杏黄衣装,纤腰束素。可不就是婉凝么?君颢犹自不信,慢慢的走了过去。
“夜深天凉,皇上早些休息,”婉凝说着,便端起了热乎乎的米酒。她本来是不愿来正阳殿的,对于君颢的言辞,已经让婉凝伤心透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脚步却是不听使唤的,朝着正阳殿而来。
那一刻,婉凝方才明白自己的心。除了“楚君颢”这三个字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了。她只是希望最后一次,可以站在正阳殿里服侍君颢。哪怕就看他一眼,对于婉凝而言,足矣。
房间里的烛火慢慢的亮了起来,婉凝可以看得到,君颢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夹杂着些许疲惫。这些日子事情太多:皇后病逝,卞防大营失守,楚国来袭。婉凝真有些担心,自己走了以后,谁还会来,服侍的君颢这般妥帖?
月影徐晃,帘幕低垂。米酒的酒香,在暖炉的熏染下。生出一段时间的味道,蕴蓄漫长。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婉凝依旧站在旁边静静服侍。桌案后是君颢伏案奋笔的身影。
“朕上次说过,不想在正阳殿见到你,”君颢作为一个君王,自是不可违背自己的话语。若不是婉凝太过擅自做主,君颢也不会让婉凝离开。只要婉凝肯认错,认清自己的身份便可。
只是权利像是一条船只,走上去便很难回头。婉凝亦是如此,她从王连英口中得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始终放心不下,这才悄悄走进了正阳殿。以前都是君颢跟自己商议,再难的事情都会变得很容易。
“皇上生奴婢的气,奴婢并不怨恨,”婉凝拿起一份折子,慢慢打开道,“只是如今楚国犯我东麓国土,这才是当务之急。”在婉凝看来,国难当头的时候,个人私恩怨理应放置一边。
听着婉凝说出这样的话来,君颢不觉对眼前这个女子,另眼相看。自从婉凝入宫受刑开始,未发一言那一刻开始。君颢便觉着,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侍女:“那你来说一说,究竟该如何办?”
这是将主动权,交到了婉凝的手中。可是她想着上次私自拆看军报一事,就惹得龙颜大怒。还将自己逐出正阳殿。这一次,婉凝就是有主意,也不敢再说什么了:“皇上圣明,但凭皇上做主。”
以前她还是御前侍女,有资格提出意见。这次却是一个庶民,她燕婉凝真的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唯有默默地低着头站在那里,此次前来她也只是想要看看君颢,是否有了好的主意。
“朕实在不想损兵折将,”君颢心里明白,婉凝经过这一次不敢造次。可他还想着,婉凝可以给他提一个意见才好,“放弃丹阳,签署停战协议——却只怕那楚王不肯,非要与我东麓一战,可又如何?”
在君颢看来,他是想着等到过了今冬。让士兵们休养生息,来年秋季的时候收获粮草。间隙可以修补铠甲、缝制冬衣、修葺兵器。明冬囤积粮草,部署兵力。第二年春季再大举攻楚,夺回丹阳,方为良策。
“东麓有皇上这样的明君,一统中原不在话下,”婉凝很是骄傲,可以服侍这样一个颇有谋略的君王。她很是赞同君颢的做法,可那些条件必须等到楚王答应停战才可。
“宏儿不小了,是应该到外面锻炼锻炼了,”君颢终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他到楚国为人质,有王启波护送。相信楚国会答应签署停战协议的——”总要给东麓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才可。
列国平素除了交战、联姻之外,邦交政策还有“互为人质”一段。东麓自君颢登基为帝,两度联姻却都险些丢失国土。将太子楚云宏送到楚国为人质,总抵过那一纸薄薄的婚书。
可是楚云宏是君颢唯一的子嗣,也是东麓唯一的太子殿下。倘或君颢有所不测,楚云宏又不在身边。东麓可就危险了呀!婉凝连连摇头,千百个不愿意:“如今奴婢不在宫里,太子也应留在皇上身边!送走太子太危险了……”
“朕要的就是险中求胜,”君颢眯起眼睛,斩钉截铁道。送走东麓唯一的太子用以平息干戈,楚国定然会心安理得。以为东麓是末路穷途,这才送来了太子。那时楚国必然会有所松懈,正好给了东麓休养生息的时机。
只是那个时候的君颢,不会知道。自己让楚云宏为人质的主意,却让楚云宏对婉凝产生了恨意。君颢殡天后,婉凝的“秘不发丧”。让楚云宏一直以为,是婉凝撺掇的君颢。将自己送走楚国,婉凝可好代理朝政。
晨起推开窗子,一道阳光穿透云层,万点金光斑斑驳驳,点缀在宫苑的廊檐上。那些游走的回忆,在这片薄薄的秋季慢慢散开。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迎来这即将到来的婚礼。
轻柔的喜乐萦绕半空,回荡在晨起的宫苑中。缥缈的曲子传进暖阁中,撩拨着暖阁墙上那张红红的“喜”字。菱花镜前,端坐着目光呆滞的婉凝。从昨晚开始,她就没有睡好。
看着镜子里为她梳妆的纤云,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婉凝的心里更加不好受,她回身抚着纤云的手,勉强笑着:“我要做新娘子了,可是本朝镇国将军夫人呢……”
因为萧易寒灭亡宋国有功,与之前叛国之罪“功过相抵”,故此被朝廷封为“镇国将军”,正三品的品阶。可以留守京都,京都的府邸还挂起了君颢亲自题写的牌匾。良田百亩,奴仆家童数十人。
可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儿么,怎么不高兴呢。纤云强忍着眼泪,抽泣着:“我跟了姑娘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姑娘的心事?但凡有了难事,姑娘总是一个人扛着,也从不与外人说……”
身在宫中做事,自然要闭紧嘴巴捂住耳朵。这句话还是当初她进浣衣局时,闫姑姑告诉她的。只是因为心中有了挂牵,她才会迷失了自我。至少在现在看来,她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婉凝伸出手来,轻轻抚着纤云哭得红肿的眼睛,低声笑着道:“我这一走,不知道多早晚会回来……如今我已经把你分派到正阳殿,仍旧是负责皇上的饮食起居,你要好生照顾皇上,我也好,放心了……”
记得以前每次婉凝被君颢逐出宫的时候,都会如此吩咐。可是不到三天的时间,婉凝都会被君颢亲自接回宫中。可是这一次,纤云觉着大约是最后一次,她们主仆在一起说笑了。
墙上的时钟敲响了六下,才不过晨时过半,距离上花轿的时间还早。婉凝将纤云拉直自己身旁,压低声音道:“你到正阳殿去一趟,把王连瑛叫过来。还有杨莲衣、何静,万不可被皇上发现!”
看着纤云匆匆而去的身影,婉凝不觉用右手食指,轻轻的敲着桌子。她离开皇宫之后,宫里必然会有变动。比如那个在外流亡的江苓嫣,她会不会趁此机会重新回宫?
太子到楚国为人质,一路上必然会有人暗算。也是应该好好交代一下王启波,让他保护好太子。还有青鸾渐长,君颢会不会以“铲除西戎余孽”为由,将青鸾、莲衣和纤云斩草除根?
陈雪樱死亡一事,太子虽然心存疑虑,却也拿不出证据。可是谁难保哪一天太子登位,会不会翻出旧案。关键就在那个受刑的蝶儿,这个蝶儿之前背叛过江苓嫣,这次若是趁自己不在宫里,联合江苓嫣将自己告发的话,那么自己就真的是性命难保了。
所有这些事情,都与婉凝有关。如果说君颢知晓其中缘由,想要保住自己的命,才故意要将自己出嫁的话,倒也算是君颢有情有义了。也不枉费,婉凝对君颢的一片深情。思来想去,这些太过让婉凝无法放下的事情。她必须要在离宫之前,一一交代清楚。
浮云翩跹,云聚云散。落花凋谢,像是枯萎的往昔岁月。宫苑异常热闹,都在准备着婉凝的婚礼。唯有这片暖阁内,静谧如水。婉凝微闭着眼睛,可以听得到花儿坠地的声音。
“恭喜姑娘,姑娘安好,”王连瑛拱手,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缝儿,“老奴已经派人看管蝶儿,只是不知如何处置。正要报与姑娘,不想姑娘就传了老奴。”关于王连瑛的心思,婉凝早就摸透了。
只要纤云在自己身边,就不怕王连瑛不听自己的。何况当初力保纤云和青鸾的性命,也是婉凝的功劳。王连瑛不会不记得,他要报答婉凝,自然是要帮助婉凝一些事情的。
说到蝶儿的处置,婉凝早已有了主意:“留下严加看管,到时候将江苓嫣引出,然后由蝶儿指认她这个凶手。”那时人证物证俱在,江苓嫣的叛国罪和谋害皇后罪一并查处,那么江苓嫣可就在劫难逃了。
“以我看来,倒不如斩草除根的好,”一旁的莲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假如蝶儿提前下手呢?姑娘的主意固然好,却也应该及早提防。”“江苓嫣诡计多端,你说的不错,”婉凝不可否认的点点头。
她看着这个一袭青衣的莲衣,想着当初纤云被困于王府,就是莲衣照顾有加,而今又甘愿入宫照顾青鸾。可谓是“忠仆”了:“关于蝶儿一事,就交给王连瑛负责,假如蝶儿果有异常举动,便可斩草除根。”
这番话的意思,也是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只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行莲衣之法。如此可保万全,也不会让王连瑛和莲衣,产生分歧。对于莲衣那里,婉凝还有一番话要交代。
“青鸾会慢慢长大,你要随时提防皇上,毕竟你们都是西戎遗民,”婉凝再次提醒着,“太子早晚要回国的,你在这段时期好好调教青鸾。将来可要让青鸾服侍太子,即便皇上要处罚你们,也有青鸾做一把保护伞,你明白么?”
果然是深谋远虑的主意,莲衣对婉凝更是多了一层敬佩之情。关于这一点,莲衣还真是没有想得到。可是太子就这么去了楚国,会不会把青鸾忘记?莲衣还是颇有些担忧的。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婉凝的话语意味深长,才不过十一岁的太子楚云宏。就这么远走楚国,忘记青鸾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只看莲衣如何教授青鸾,如何服侍太子了。
莲衣若有所思的点头,却不经意间瞥到了青鸾脖子上的翡翠玉。还是青鸾满月的时候,太子送的。两人身边各执一半,也许会成为日后心有灵犀的红线。翡翠玉通体翠绿,泛着盈盈绿光。
“何静算是最有本事的人,”婉凝招招手,要何静走近一些。先前被派往守灵,而今却是告知“身体有恙”暂时回宫养身。由此可见,何静作为宫里的“老人”,宫人还是对她有所忌惮的。
听到婉凝如此夸赞自己,何静不觉喜在心头。却仍是恭敬的低头道:“他们如今都有了任务,不知奴婢可为姑娘效劳些什么?”“是一个懂事儿的人!”婉凝不禁抿着嘴笑,很是满意何静的话语。
宫内事情有王连瑛、纤云和莲衣负责,那么宫外就交给何静了。她正好守着皇后陵墓,方便自己和宫内联络。比如说江苓嫣身在何处,关于楚国那里的动向,都需要何静来负责。
“我已经打探到,下午的时候,王启波就会护送太子去楚国,”婉凝深吸一口气,道,“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王启波来见我……”婉凝想着,趁此拉拢王启波,自己方才有机会重新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