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雨桐是艺术学校的一位美术老师,几年前,丈夫进了监狱,她卖了房子,还了丈夫入狱前欠下的债,租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居民楼里,她只是在接到尹继民电话的时候,才急急忙忙赶到12号公寓与他幽会,他们俩除了在肉体上相互满足外还有生意上的来往,尹继民喜欢摄影,他把他的摄影作品送给詹雨桐,让她把他的作品画成油画。詹雨桐的画由尹继民收购,尹继民的装潢公司需要画,再劣质的画,在尹继民那里都会成为“珍品”,挂在由他们公司装修的房间里。
“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她问道。“有三个星期了吧。”他回答。在他那张宽大的床上他抱着她,她在他那里待了一整天。
尹继民的公寓成了詹雨桐的画室,这是一间六十五方平米的单身公寓,一整面墙上挂着詹雨桐画的画:《阿拉斯加少女》《雪村晚霞》《马路清洁工》《涓涓溪流》。
《阿拉斯加少女》是她仿照尹继民那副摄影作品画的,非常逼真,有些是她同行的作品。尹继民除了把詹雨桐搞到手,搞到手的还有詹雨桐的画。尹继民还夸詹雨桐的手像蒙娜丽莎的手,这双手无数次在他身体上游离过。她的那双手温柔修长,皮肤极为细嫩。她曾用她的这双手弹过吉他,写过小说,摸过钢琴,吹过小号,拉过二胡,最终发现她的兴趣在绘画上而不在音乐上。据说,达·芬奇在画《蒙娜丽莎》时,最难画的便是那双手。
他们在12号公寓的那间房子里过了两年情人的生活。那间房子也成了情欲和艺术的码头。
第二天,尹继民打电话告诉詹雨桐:他女儿的一只狗被一辆疾驰的小货车撞死了。她女儿每天在特定的时间出去到街上遛狗,那只狗是一个纯种德国牧羊犬的幼崽,才刚刚五个月大,她眼看着它快要穿过马路时又突然掉转头往回跑,没有跑几步就死在车轮下。那天詹雨桐在街上看见的那只被撞死的小黑犬正是他女儿的。那个女孩在不停地呼喊。“还我的艾米!”她女儿拽住客货车司机的领子尖叫着,“你是怎么开的,你是故意撞死它的,还我的艾米一”
詹雨桐和尹继民是在一次旅行中认识的。他们随同一个旅游团去南方旅游,在飞机上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在餐桌上吃饭时,尹继民把他的饭让给詹雨桐吃,旅行社的饭菜标准太低,十个人一桌饭,很快就“抢”完了,谁都知道跟着旅游团旅游是胃口最好的时候。尹继民饿着肚子也要让詹雨桐吃好。从海口到三亚,从三亚到海口,他们俩形影不离,游客们还以为他们是夫妻。他们从装修谈到绘画,从绘画谈到收藏,尹继民还装作对美术很在行,给詹雨桐讲了一些西方美术史。讲错的地方詹雨桐也不言语,她在乎的不是美术史的知识,而是尹继民沉稳的性格和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从海南岛回来后,她彻底成了他的情人,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她曾经跟着尹继民去过他的乡间别墅,他有钱,有的是别墅,狡兔三窟嘛!
那天,她正在艺术学校的办公室看书,尹继民开的车停在院里,那是一辆淡灰色的奔驰小轿车,去年冬天买的。那辆车紧靠着詹雨桐的车停下,尹继民从车上下来,他穿一身黑色西服,敞着胸,他从来不系扣子。他进了屋就坐在他原来坐过的位子上,他总是坐在那张沙发上。他,永远都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他是来邀请她去他的别墅吃一种用柴火炖的羊羔肉。听说很好吃,她没吃过,她答应他一定去尝一尝。
詹雨桐开着车拉着另外两位被邀的客人一同前往尹继民的乡间别墅,车被堵在收费站了,前面几辆大货车正等在那里缴费呢。路边全是等待收割的庄稼,有的农民已经开始收割了,小型收割机正在收割,后面跟着几个农妇,她们头上还围着围巾,正在将收割机上的稻谷装进袋子。过了收费站,一路越过了黄河,桥下的河水缓缓地向北流去(这里的黄河是向北流的)。河边还能看见一群白鹅,白鹅的羽毛在阳光的沐浴下闪着银光。他们沿着河堤公路向北走,他们要找到路边树林里的别墅,好久没有来了,他们都忘记了尹继民别墅的位置。啊!想起来了,在气象局后面的那片树林里,对!就在那片树林里。去年她们还来过,尹继民的司机倒车时还压了她的脚尖,幸亏她穿的鞋厚,要不五个脚趾头都被压断了。
他们在气象局后面的那片树林里找到了那个别墅,院子里还种着成排的小松树和几颗枣树,枣树上的枣没有几颗了,黄叶正成片地往下掉,有的树枝上已经没有叶子了。她们在屋里吃苹果,偶尔还能听到路边汽车呼嘯而过的声音。别墅的东面有几间小屋,其中的一间是厨房,屋里很热,詹雨桐到门口散步时看见了那间厨房里正在往出冒烟,一个女人正在用柴火烧锅,锅里的羊羔肉冒着热气,屋里弥漫着羊羔肉的香味。那是她在童年见过的老式锅台,炖肉的那口锅比一般农家用的锅要大,可以做足够二十人的饭,完全用木柴来燃烧。听说用木柴炖的肉要比烧煤炖得味道好,果然,肉摆上桌的时候她才发现,肉的颜色都跟以往吃的羊肉的颜色不一样,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尹继民的别墅又重新装修了,前几年我们来时还带有古色古香的老式风格,显得有些暗,特别是用实木做的墙裙全被拆掉了,整个房间以白色为主调:地板、墙、屋里的摆设、灯。那个烧菜的女人也是一身白色打扮,脸上的斑点已经与皮肤融为一色,她从小山村里来,到尹继民的装潢公司打工才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在装潢公司给工人们做饭所表现出来的勤快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成了他工地上的炊事员,尹继民有时会亲自驾车拉着她到镇上买菜。尹继民的妻子患癌症在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死了,谣言便从山洼里传过来了:有的说她想成为他的妻子,当上贵妇人住进小别墅;有的说她嫁给了有钱的主,于是老乡们纷纷来投奔她,想在装潢公司找到活。其实,她只是帮他照顾别墅周围的那片林子,并负责别墅的清洁卫生、给前来探访的客人做做饭而已。
一天下午,尹继民去了那家他常去的酒吧。酒吧里没有客人,他是和女儿一块去的,女儿一边喝茶,一边跟尹继民聊天。他在外地的装潢公司经营不下去了,他的公司已经转让给另一个公司经营,他在本市开发区成立了另一家装潢公司。他女儿是体育学院的学生,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戴着一副银色的耳环,她的眼睛大而黝黑,她的眼睫毛也是黑的,整个眼睛闪烁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微光。她穿的衣服全是黑色的:黑色长筒袜、黑色皮鞋、黑色皮包、黑色手链、黑色……晚上吃饭时,詹雨桐也被邀请去了,那辆奔驰车就停在酒吧门口,司机跑到附近的理发店跟美容师聊天去了,女儿给司机打电话,尹继民却在骂司机不坚守岗位。客人们陆陆续续到了,两张桌子拼到一起才容下所有的客人。客人坐下了,餐具又不够了,服务员忙着发餐具,司机在一边给尹继民斟酒,他患了痛风,只能喝葡萄酒,这么多年了,他只喝葡萄酒。女儿坐在他的身旁,不时用餐纸给他擦嘴角的油。另外两个女孩坐在女儿身旁,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奇怪的是她们还叼着香烟。从酒吧里出来,尹继民要送詹雨桐回去,她没有坐他的车,自己开着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