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疲惫中昏昏沉睡过后,在某一个漫长的夜里,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仍然类似于很久以前关于那片海岸的幻梦。真真假假,所有的东西都现实的无可救药,组合在一起却又离奇的忘乎所以。
我在那场梦里看到一个在悬崖之上骑着黑色快马的人,他披着白色的袍子,面孔蒙在斗篷的帽檐之下,只剩下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那片悬崖之下便是深蓝色的广阔大海,海水不断的翻涌着在陡峭的岩石上四散退去,留下浓稠的白色沫子。
天空一场阴沉,灰黑色厚重的云彩将那面穹顶雕刻出清晰分明的断层与罅隙,远方的天际被笼罩在更加黑暗的光线下面,那里仿佛一片铺天盖地卷来的暴风骤雨。
悬崖之上的客栈里点着微弱的烛火,将更加昏暗的光线洒在木制的房间里。壁炉中生着刺眼的炉火,客栈里较外面的严冬显得温暖异常。
凛冽的寒风将客栈木制结构的屋顶吹得发出吱呀的响声,摇摇欲坠中听上去仿佛人踩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时令人耳膜发胀的声响。除此之外一切都万籁俱寂,角落里的某个妇人用两根长银针织着一件藏蓝色的毛衣。
客栈的主人年老的几乎完全秃顶,驼着背举着微弱的烛灯穿行在昏暗的楼道之间。那些角落里被虫蛀过的空洞在严冬里显得如同坟墓般肃杀,一两个月前,最后的那些蚂蚁也被冻死在那黑暗的地底。剩下还未孵化的将熬过那场庞大的寒冬,在第二年的春天继续吃掉那些木头。
年老的客栈主人驼背举着烛灯,走过吱呀作响的楼梯后,在那地窖里面寻觅着什么,金黄色的火焰映在他布满皱纹苍老的脸上,又在他身后潮湿发霉的墙上映出佝偻的影子。
外面的寒冬里,那个骑着黑马的信使在寻找着什么。
里面的黑暗里,那个老朽迟暮的主人在寻找着什么。
他们像是毫无关联,又像是同一个人那般。
外面那片冰冷的大海腾起更加沉重的呼啸。
我醒来的时候是个寒冷的清晨,外面的世界被笼罩在冰冷的雨水里。窗前透过纱帘隐隐摇曳的老树渐渐开出崭新的叶子,那棵树很快会在窗前织出一片浓厚的树影。
当寒冷终于被清晨湿润的风吹散,窗帘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开始一点点的展开。那片高楼大厦摇曳的影子铺满了整个灰色的大地。
我在旅店对面的咖啡屋里用过早餐,然后又回到旅店里。照例打过几个长时间的电话之后,时间差不多到了下午一点钟。于是我出门,让门童叫了计程车。我对那个中年司机说,“去码头。”
车大约开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电台里面放着蓝调音乐,每首放完之后都会传来主持人夸张的点评,其中不时夹杂着新闻和天气预报。他们说接下来的一周西城仍然会被冰冷的雨水覆盖。
到达码头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我看到繁忙的港口正垒起无数暗红色或深蓝色的巷子,巨大的货轮被填上这些满载着的货物,它开始慢慢下沉,船底部深红色的那一部分开始缓慢的沉入水下。
我在港口附近的某一栋商场顶层找到了之前约定的咖啡厅。我选择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不加糖的咖啡。透过淋着湿漉漉雨水的巨大观景窗,外面灰色的港口仿佛蒙着一整层尘埃。
我从黑色的背包里拿出本书来读,消磨一会儿时间。是本关于拿破仑远征俄罗斯的书,书里描绘着当初出征时的六十万人在冰天雪地里到达斯摩棱斯克,俄罗斯大地上漫天飘着厚重如棉花般的大雪。书里这样写道,“皇帝到达斯摩棱斯克后就询问有没有俘虏到负了轻伤的俄国军官或有一定地位的俄国人。当时唯一能找到的人就是一位打着要求停战的白旗过来的俄国军官。由于某种原因,他被我军拘留了。皇帝接见了他,向他提出几个没啥意义的问题后,皇帝问道,俄军是否计划打一仗。他还说,荣誉要求俄国人再不能不经战斗就放弃土地,就像两个决斗后的斗士和解一样,两军只有通过决战,分出胜负,和平才会到来。他说,战争只是一个政治问题,他希望沙皇亚历山大会像他一样宽宏大量。”
那些法国人,普鲁士人,奥地利人走在那样绝望的大雪里,他们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僵硬的仿佛一栋栋石像。
不久之后旁边桌的人探过头来,拍了拍我的肩。那是个三十余岁,却面容姣好异常年轻的女人。她看了看我,伸出手,说,“你好,兰。西斯庭,你本人果然名不虚传。”
我明白这已经是我要找的人了。于是我微笑着握住她的手,说,“你好,克莉丝汀-布恩迪亚,反对派小人物。”
外面小雨渐渐有了停息的意思,淅淅沥沥的雨丝飘洒在接近傍晚的天空里。不过即使不用言语,我们每个人也都明白,雨还是会重新下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