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当多年以后那几个东方人回忆起在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夏天,一无所有的他们踏上西城这片狭小的土地的时候,偷渡船在大海上无限的海浪里穿过埋藏着危险的海面。他们的面孔十分年轻,黑发黑眼的五个人,望向远方出现的那片岛屿,那里的摩天楼反射出金属的炽热光泽。
登陆到这片海岸上的五个东方人中两女三男,其中有两对夫妇。他们离开曾经居住过的那片贫穷的土地。如今的家乡只剩下漆黑的烟囱,那些破烂的工厂旁边是大片大片黯然失色的农田。贫穷的灾民驼着背走过因为数年的干旱而裂开的土地,他们撕扯下来树皮果腹。
那片被血红覆盖的土地早已仿佛地狱般恐怖。那些被当街斩首的犯人,或者警察将被切断喉管的人带上法庭,再要求他们为自己辩护。那里的死亡和疾病,灾荒肆虐在那片广袤的红色土地上,每到那样的冬天,寒冷而干燥的北风就摧枯拉朽的摧毁沿途上所有树木。
他们终于逃离了那个国度,却走向另一个残酷而绝望的地域。他们刚刚到达西城的前几天没有食物,也同样身无分文。他们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怕被警察当做非法移民抓起来。于是他们在西城边界荒凉的地方栖身,依靠着下船前偷来的几个罐头度日。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罐头吃完了,他们躲在尚未被的拆除的危楼里,西城闷热的盛夏中飞着令人厌恶的蚊虫。夜里的时候绝望的情绪已经蔓延在每个人之间,没有灯的危楼被黑暗吞没,那些如同潮水的黑色从窗口而门缝之间的每一丝出路里涌来,他们被迫漂浮在这令人窒息的夜里,如同在曾经的家乡里经历过的那场水灾中,绝望的在生与死之间等待天明。
大约临近午夜的时候,五个东方人中,独身的那个人站起来,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危楼。留下两对夫妇躲在危楼里在闷热的空气中彻夜不眠。
天几乎要亮起来的时候这个人才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染着血的大米。他仍然一言不发的走到其他人面前,就仿佛个哑巴那般。他的右手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直到这个时候仍然缓慢的流着血。
多年之后,当坐在那片海湾旁边的木制小屋里,王五回忆起那个午夜,他空着手从那个夜行者的手里抢走那袋沉重的时候。那时他紧握着的双拳里所带着的无畏的勇气是任何时候的他都无法再拥有的。那是一种在一无所有之后绝望的反击,就像他在黑暗的巷子里打死那个人的时候,每一拳都仿佛倾注着所有怒火与绝望般的用力。
陈旧的岁月早就让人消失了所有曾经唯一拥有的勇气。当他终于习惯了西城潮湿而寒冷的雨季,那一片充满苦难而悲伤的干旱之地早就被他遗忘得一干二净。隔过一整片广袤的大海,那些过往与未来的种种事端全都消失在积蓄着风雨的远方天际。孤独的鹰在天空里盘旋,昏黄的眼睛里透着黎明时青色的光线。
那片苦涩的海风迎面吹过来。
我们想要一路前行,却又倒退回过去的青葱年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