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夜晚的时候我坐在轿车里,周围两个荷枪实弹的保镖拿着手枪坐在我旁边。外面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广播里说西城这几天会有台风降临,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只是报道的稍微晚了些。台风已经来了。宽敞的凯迪拉克加长车里没有人抽烟,因为不能开窗。波兰司机坐在前面,皱着眉,如临大敌的样子。我猜他是想起了他曾经开装甲车的时候。
黑夜的颜色从四面八方涌向这条狭窄的无人巷子。
那边的路灯下站着几个打着伞的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西装,黑夜里也带着墨镜。站在他们对面是几个同样打着伞的阿拉伯人。他们脚下的黑色防弹皮箱里装满了叛逆的非法财富,双方同样的面无表情。
大雨滂沱。
我百无聊赖,放倒椅背,然后调大了车载收音机的声音。
——啊哈,欢迎回来,让我们听一组时政要闻。今天早些时候,西城新任总督在总督府宣誓就职。奇怪的是,这位总督在就职后到目前为止尚未签署任何法案,这在西城历史上十分反常的。本台记者今天联系了总督府发言人,对方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对于西城总督这一行为的目的各界众说纷纭,不过在尚未得到确证前,无法就此定论——
“这条新闻简直******跟没说一样。”波兰司机在前面嚼着雪茄,没法抽烟让他十分不爽,只好这样来聊以自慰。我们其他人都没有搭理他,新闻却已经变成了娱乐新闻。电台里又开始俗套的说着,哪个明星和哪个明星的绯闻,谁和谁决裂,谁的电影最成功,谁有发了新专辑。
我出现在娱乐新闻上两次,一次是在某次向慈善基金会捐款了五百万,并且给我当年生活过的孤儿福利院捐了栋楼之后,各路记者纷纷报道。另一次是在某一天,当一个当红女星在清晨穿戴梳洗完毕,穿上十几厘米的高跟鞋从我的房间离开的时候,她在门口遭到了一群记者的围攻。她当时的表情我记得一清二楚,羞耻,愤怒,还有绝望。那群记者追着这些事情追了好长时间,直到我和那个女明星全都保持沉默,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当我们的生活都被这样无数的闪光灯变成一连串照片的变色影子,当我们的脸在众人的窥探下扭曲变形,当所有秘密都被一双双罪恶的眼睛写成文字,生活,它终于落下了残疾。
外面的几个人打着伞走回来了,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样,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们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人轻轻敲了敲车窗,然后将伞盖在车窗上方挡住飘落的雨丝。我要下车窗,问他,“怎么了?”
“少爷,他们要跟你说句话。”
我迟疑一下,打开车门下车。那人为我举着伞,却仍然有零星雨丝洒在我身上。我朝着那边走过去,心里隐隐有些紧张。也就是那一刻,角落里面轻轻的,闪光灯脆弱短暂的一闪。
我惊愕转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几声突兀的枪响就在身边响起。冬日大雨里枪口喷射出金黄色炽热的火焰,没有任何温度和感情的扫过去,又是“砰砰砰”一连串声响,子弹成了划过漫漫长夜的流星,黑暗里冒出火花,金属撞击金属摩擦产生的。一瞬间惊愕的面孔被光线照亮,紧接着一声乌鸦般刺耳的惨叫。我感觉周围光线有些忽明忽暗,几秒钟后反应过来仍然是闪光灯的颜色。转身的时候还没有别人意识到,几个人正拿着枪朝着之前的角落走过去,检查那边的偷拍者死了没有。我转过身,左轮手枪一瞬间就出现在手里。“砰砰”连发两枪,一枪打在黑暗里那人的腿上。我听到黑夜里传来倒地的声音,追上去补了一枪。枪声响过,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我猜测到还可能有一个人在逃,眼睛朝着路口方向看过去,黑夜的雨幕里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瞬间周围都异常的慌乱,子弹乱飞,枪声一片片的响起。波兰司机从车里抗出来一把来福枪,对着路口连放好多枪后才停下来。那个影子已然倒在地上,他身上的血和地上肮脏的灰色雨水混在一起,照相机摔在地上,镜头掉了下来。
我们沉默的站在巷子尽头,没有一个人说话。手里的枪管在寒冷的空气里渐渐冷却下来,潮湿的黑暗裹缠着恐惧袭来。我感觉自己在微微颤抖,手里的枪也落在地上。那两个没有死的偷拍者,他们被几个人从角落里拖出来。他们的相机被摔在地上,砸的粉碎,胶卷被扔进下水道里。
“少爷,怎么处置这两个该死的家伙?”
我想了想,看着这两个在大雨里满脸血污瑟瑟发抖的人,说,“杀了,注意别留下痕迹。”
大雨在没人为我撑伞的时候淋湿了我的全身。周围所有人颜色不同的眼睛里全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我恐惧,莫名的。我想我知道这几个人是谁派来的了。
或许是这种未知的恐惧充斥了我的整个内心,我没有看到街的对面,就在那对面黑漆漆的一扇窗户里。只是有光线从那里轻轻升起,灵犀一照般的,闪光灯轻柔的,“啪”的一声脆响。
一切都被记录。我们人生被无数人窥探的罪恶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