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心乱如麻,满眼全都是那种闪光灯亮起心惊肉跳的刺痛。所有人拎上货收工,我们将那几个人的尸体用袋子装起来扔到后备箱里。回去之后就不用担心了,他们有的是办法处理这些死人。
路灯安静的守卫在两侧。波兰司机发动引擎的声音,车门关上的声音,雨滴的声音,雪茄和香烟被燃尽的声音。电台在午夜开始放蓝调音乐,主持人没了声音,只是萨克斯风的音乐一直一直的响。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外面滂沱大雨,一切再都不是山雨欲来的压抑。风暴真的来了,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沾着血,笔尖蘸着血,眼睛里充满血,火焰上流着血。
只有刀刃上没有血。
抬起头,我们每个人都站在暴风中心。
我让司机开到昨夜的那个车站附近停下。司机不明白我做什么,我开门下车,让他先回去。
“少爷,你脑子还好吧?没发烧吧。”
我没心情跟他吵架,就只是摆摆手,说,“散散心,我自己回去。”
我知道这司机也不是那种死矫情的人,摇上车窗,发动引擎一溜烟的没了。我打着伞穿过夜幕,走到那个简易的公车站下避雨。周围没有人,一旁的路牌都被雨打湿,上面字迹在闪烁的灯光下隐约可以分辨出来。
等了一会儿,没有车来,倒是昨夜的那个女孩又来了。她走过来看了我一眼,说,“喂,你的车又坏了吗?”
“不是,只是最近突然觉得做公车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的?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它很慢吧。”我苦笑着,这么说道。
“慢有什么好的——”
外面是厚重的轮胎声,然后“呲——”的一声长响。我看了一眼,车到了。于是提醒她冒着大雨跑上公车。依旧是昨天的司机,中年黑人撇了我们一眼,估计心里想着,怎么又是这对男女。
我照例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她也照例坐在我旁边。坐下后,她又说,“喂,你还没回答呢,车开的慢有什么好的?”
这回我没有急着回答。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羞于表达还是不善表达,又或者是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
大雨在车窗上形成一大片一大片澄澈的水雾,雨水偶尔夹杂期间。那是路灯在上面飘忽不定的影子,年复一年,微弱无力的影子。整个天地全是刺耳的破碎声,雨滴的尖叫和遗言,悲凉而阴冷的全部世界被大洪水淹没。
暴雨。黑暗如影随形。
过了许久我回答她,“或许是为了逃避孤独。”
她眨着眼睛看着我,仿佛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回望着她,她身后的车窗上,麦田刀尖上,流转着不朽的黑暗与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