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无形之名的诸刃,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接近着塔利亚。手里剑表面跳跃着黑雾般的阴影,却也难掩其锋利的亮色,高速旋转而携带的气流将塔利亚的刘海掀开。
伴随着轰隆的声音,三堵石墙突然耸立起来,迎着飞来之刃巍然不动。塔利亚感到后背冷汗层出,心中刚刚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又有一股冰冷的恐惧重新挤压着她的心脏。在她的视野里,正面的那堵石墙之后,泛起一圈漆黑的影子,水一样的波纹涟漪荡漾开来。尖锐的手里剑从影子里探出,像是浮出水面朝她张开血盆大口的虎鲨,与她心里的恐惧一样,在她的瞳孔里放大。
三把鬼魅的手里剑交叉纵横,贯穿了她的胸口和背脊,并余势未减地消失在远处的阴影里。塔利亚瞪大着眼睛,注视着站在她前面不远的人,他身着黑红装束,头戴冰冷坚硬的面罩,两侧手背是锋利的手甲钩。这正是刚才的三道影子的其中一道,只不过他身穿的装束让他与其余两道影子融成了一体,若非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区别来。
明明身体什么痛楚都没有,她却觉得她已经看见了既定的死亡,为自己哀悼的眼泪已然涌上了眼眶。朦朦胧胧中,她恍若觉得那个站在她面前的人变了,他脑后乌黑束发如火,左肩佩戴张扬的铁制护肩,腰配最心爱的长刀。
上次把他的刀藏了,找半天找不到,他还大发脾气呢,塔利亚嘴角忽然露出微笑。然后她就听见一声残酷的爆裂声,来源于她体内的内脏器官。鲜艳淋漓的血色花朵从塔利亚身上绽放开来,她的双瞳空洞,长长的衣袖在半空中飘。
“滚开!”那是狼首人震惊的暴喝,巨大的黑影笼罩住黑红装束的蒙面男人。内瑟斯从天而降,携带着重愈万钧的风压,他双手举着长柄巨斧朝蒙脸男人狠狠劈下。
这个忍者装束的男人抬起头一瞥,内瑟斯无从透过他的面罩得知他的表情,但能够听见从面罩下传来的,嗡嗡低沉的声音:“看起来你只是想要一个出气沙包,我无意担任这个角色,但我的影子对扮演类的游戏,总是跃跃欲试。”
内瑟斯的巨斧如期而至,男人从头颅开始被一劈两半,狂暴的力道和阴冷的能量将余下的产物绞成齑粉。内瑟斯震惊万分的看着他斧刃下的亡魂,那个男人化为一团迷魅的黑雾,缠绕着斧刃和斧柄上升,最后消散不见。
内瑟斯察觉到了,抬头望前看,刚才那个粉身碎骨的忍者毫发无损。男人站立的地方正好是刚才一道影子所站的位置,看起来这个忍者通过一个不为人知的方法,将他和一道影子互换了位置。
内瑟斯从心底升出一阵悲凉,但很快又被决绝所取代。他健步如飞,来到塔利亚尚且温暖的尸体前,把巨斧别在身后,随后双手抱起这只凋零的小小麻雀。他朝宫殿的穹顶发出一声嚎叫,在这悲伤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时,内瑟斯屈膝一弓,高高地跳跃而起。他撞开宫殿穹顶,带着塔利亚逃离,留下一个投射阳光的巨大洞孔。
地下的宫殿陷入一片沉寂,萦绕耳边的只有沙屑自头顶泻落的细微声音。忍者伸出他的手,让手背上的刃爪切开沙流,倒映着晃晃日光。他忽然弯腰施礼说:“尊敬的客户,那个长着狗头的巨人从我头顶落下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一跳,他从你手上能够脱身,实在是我不能够预料的事情。看您身上这么招人注目的颜色,我恐怕也不难理解您那小小的癖好,这么渴望鲜血的您,只要能够拦住他,那么这个神明的鲜血也能够……”
“我叫亚托克斯,直接称呼我这个名字就好。”亚托克斯带着磁性的声音说:“你太过火了,计划里死亡印记可是刻在我的敌人头上,但你却把靶心划在了不应该的人身上。”
“您是说那个小女孩吗?”忍者耸耸肩,哪怕戴着面罩,亚托克斯也能想象到面罩下那个家伙满不在乎和无所谓的可恶表情。忍者说:“影杀之阵可不能落在杀不死的人身上,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实在是有这样的苦衷,为了保持百分百的必杀率,为了竖立客户对我们百分百的信心,还有名声在外的招牌,也只好把这种宰牛刀用在那只小麻雀身上。”
“小麻雀?”
“就是那个少女,不觉得那一双长长的袖子,令人生厌的身高以及烦人的嗓音像极了一只喋喋不休的麻雀吗?”忍者伸出五指,做出恶狠狠捏死的手势。亚托克斯半是奇怪,半是思索地凝望着他,还没等亚托克斯酝酿好言语,这个声音年轻的忍者又说:“当然啦,我也不是因为讨厌那只小麻雀才对她动手的,最主要嘛,还是那个会讲人话,还会像人一样站立的大狗太过棘手了,要是我跟我的影子不知死活冲向那条大狗,被一个斧头扇飞了,在客户您的面前大丢颜面,可能就影响我们下一次的合作关系了。”
“你不像是影流那个传闻中的主人,劫。”亚托克斯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被称为劫的忍者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透过面罩传出来,总有一股在粪池旁闻到香味的感觉。他伸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但那长长的手甲钩戳在他脑袋上的面盔上,发出清脆敲响的同时,他的头一歪。
“当然有很多人这么说过,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接触过我的客户,但这也是好事。”劫说:“要是在大街上横着走,胸口挂着一个大牌子写上‘吾乃影流之主也’,不出三天我就尸挂城门。为了勉强生存,我也是十分无奈,唉,男人嘛……”
亚托克斯忽然发觉刚才的谈话渐渐偏离了既定的内容,这个不正经的忍者除了射出手里剑的轨迹是直线以外,总是莫名奇妙延伸出一条弯曲怪异的轨道。他正想重新牢牢把话题掌握在手中时,人类的呼喊喧嚣迫近了头顶上方的洞口。
亚托克斯说:“走。”
“是,我亲爱而又敬爱的客户,我为您提供忠诚的服务。”
亚托克斯踩在第一个台阶上的脚步停滞了片刻,随后他恍若无闻的继续走上石梯。
从原来的甬道走出,朝着废墟集市相反的方向,避开了一系列的麻烦。亚托克斯掐准了一个方向,直直地朝前走去,面罩下的忍者跟随他,什么也没问。亚托克斯渐渐心如止水,脚板在沙漠中画出两排笔直的脚印,他的脑海里开始运算着接下来该走的每一步,或者说刻在作品上每一条精心思索过的刻痕。
他的背后,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又从面罩下嗡嗡地传出,像极了粘在头顶上的烦人蚊虫,“该死,这吓人的天气,沙漠里每时每刻都是这样子吗?就不能飘来一团白云,乖乖地挡在我的头顶,替我顶住这该死的阳光吗?”
亚托克斯继续忍受着这样的噪声。事实上,从踏出维考拉的第一步开始,他在忍受这烈日灼烤的同时,也必须忍耐这恼人的声音,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砸向他内心苦心经营的平静水面。亚托克斯暗恼着,却又发觉身后那位影流的主人把迟迟不来的白云和麻雀联系在了一起。在一番不合逻辑的转折之后,那个年轻忍者把不满和牢骚全然抱怨在了麻雀身上,最终提到了那位死去的少女。
“该死,该死,我果然不应该杀死那只可恶,可悲,可怜的麻雀。现在好了,那只麻雀的冤魂臭不要脸的飞在我的头顶嘲笑我,这恶毒的阳光,天啊,比真正的鸟叫还更令人难以接受。”劫崩溃般喟然长嗟:“我宁愿有一群麻雀围着我飞,也要这只麻雀一样的太阳消失在我的头顶!”
亚托克斯暗想,看来这番抱怨要告一段落了。从很久以前,他与第一个唠唠叨叨的人打交道开始,从偏离的轨道回到正轨的时刻,就是喋喋不休的一番话语抵达尽头的告示牌。果然身后的年轻人沉默下来,亚托克斯享受了片刻的宁静,忽然说:“刚才你提到了那个少女,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在地下宫殿的话题。”
“话题?什么话题,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是麻雀的话还可以接受,但是不要跟我提起现在的太阳。”劫捂脸,但他也只能触碰到脸庞外的面罩,那被烈日熏烤得炙热的铁网,他发出一声惨叫:“天啊,我自己倒是提到了麻雀,这也是不能接受的!”
亚托克斯耐着性子,说:“我觉得你应该听我说,毕竟我拜托别人从影流请你过来,也不希望你空手而归。”
“什么,你终于提到那个东西了,真让我感激涕零……”
“我希望你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在我面前不要再说任何无关紧要的话,如果能用‘是’或‘否’,来替代简单的观点,至少会让我舒心很多。”亚托克斯语气生硬,这番对话让他回想起不知多少年他最后一次跟小孩子打交道的不堪时光。
劫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这一次亚托克斯连声音都不用听,就能透过面罩猜到里面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劫应允说:“是。”
“多谢。”亚托克斯说:“我拜托那个人请你过来,想必我放在报酬里的那个东西,对你来说有很强的吸引力。我也不会坐地起价,或者把它作为控制你的依仗,我现在就把所有筹码放在了你能见到的桌面上。”
“是。”
“原本我托人之口,让你偷偷尾随我到舒瑞玛沙漠中,只要听见我提‘真理’二字,便出手将死亡印记刻在我的敌人。”亚托克斯说:“但你把刀伸向了错误的人,更不凑巧的是,你手下的那个亡魂是我作品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她像是叼在英俊男子雕塑嘴里的那朵玫瑰,失去了她将失去了作品的灵魂。”
“是。”
亚托克斯皱了皱眉,劫出乎意料地安静,居然真的依照他所说的来做。这至少不是坏事,亚托克斯安慰自己,接着说:“那个狗头人,原来的名字叫做内瑟斯,作为沙漠中掌控死亡的神明,把深埋黄沙之下的枯骨复活是不大可能,但是将一个刚刚死去的恕瑞玛族人拉回到死亡的背面,倒是能够轻易做到。”
劫静默了,亚托克斯惊讶地觉得他居然在思考。劫吐出一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