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像从前那样随便让家里的秘书去查一下就能一清二楚,就像当年琢磨不清程锦的时候。
但谢华年也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事,她不想对沈弦做。
沈弦是不一样的。
要说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一时之间,她也没办法说清道明。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感觉吧。
就是这种难以言表的“感觉”,让她莫名就踟蹰起来,再不能像面对其他任何人那样杀伐决断。
所以,当大魔王王不爱领着她家的面瘫大律师找上门来的时候,谢华年忽然一阵烦躁。
好像私有领地受到了侵犯。
啊,真是烦死人了。
这种焦躁的感觉。
谢大小姐皱着眉,看着王不爱摆到她面前的iPad,嫌弃地拿指尖划着屏幕,翻看那几张监控视频的截图。
画面上是沈弦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儿,在一家热闹非凡的酒吧里。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唯一略显“微妙”的,是这个年轻女孩儿的身份。据说就是这场无聊闹剧的爆料记者吧,虽然谢大小姐并没怎么关心过。
但是,既然已经被塞到眼前来了,想不关心也不太可能了。
“所以呢?你们的意思是说,这个破事根本是沈弦那个白痴作死作出来的?”谢华年敲着iPad屏幕,烦躁地看着她的好“闺(su)蜜(di)”。
“好像是这样呢。虽然这小子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在犯蠢罢了。”王不爱似笑非笑地玩着她的卷发,看了看身边依旧保持着完美面瘫脸的顾南国,接着说道,“我们本来只是想调查一下那个萧子棋,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意外带出这么个大‘八卦’。总之,保密协议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让南国去约那位朱小姐见面吧。”
顾律师十分适时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事先拟好的文件,递上去。
谢华年接过来,却没有看,而是直接按下了。
“这位朱艾琳小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正在春风得意地筹备她的新栏目呢,很不正常吧。”王不爱勾起唇角,双眼亮晶晶的,“这些东西,我们能查到,老爷子那边估计早就知道了啊。”
没错,这种蠢事,祖父一定早就知道了。
但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祖父大人是在等她先反应。
性质决定结果。是合作营销,还是制假造谣,将直接决定参与者所要面对的未来。包括沈弦。
但谢家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与媒体合谋利用桃色绯闻炒作的事,也并不想开这个先河。
所以祖父是要等看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会维护本家的利益,还是默许这一次啼笑皆非的胡闹。
即便如此,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个能够决定结果的人。
如果她擅自越过祖父去和朱艾琳达成协议,恐怕有人会死得更快吧……
“你们不要淌这个浑水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去和爷爷商量的,但决定权在爷爷,我做不了主。”谢华年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直接把那份保密协议塞进碎纸机里。
“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一点跟老爷子谈判的筹码呢,这样真的好吗?”王不爱撅起嘴,却还是含着笑的。
“我不能和这种记者做交易,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不但会一直被勒索,更会被媒体轻视的。”谢华年抱臂靠在沙发上,暗自咬了咬嘴唇,“但是同理,我也不会让爷爷拿这件事来控制我。”
王不爱挑起眉,“沈小弦可能会吃苦头的哦。你真有心理准备啊?”
“他活该。”谢大小姐实在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恨恨哼了一声。
王不爱大笑起来。
“我开始觉得程锦其实挺有自知之明,也挺知进退了。”她东倒西歪地捂着肚子,一副已经笑出腹肌的模样,好半天才重新撑起身子,趴在了谢华年肩膀上,低声耳语:“可是……有个人这样飞蛾扑火地爱着你,爱到智商都欠费停机了,明明是个聪明人,偏偏只为了你一个做蠢事,不觉得挺可爱、挺感动的吗?”
“并不想让他这样感动我啊!”谢大小姐欲哭无泪地捂住了脸。
王不爱却忽然收敛了神色。
“那就亲口告诉他怎么样?”她略微歪过脑袋,深深望住谢华年的眼睛,压低了声线,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上你的节奏,更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哦。所以,你如果不好好做出回应的话,不让他们安心的话,他们搞不好就会一直不停地做蠢事呢。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总有些时候需要你好好说给他知道才行啊。这个道理你明明很清楚的不是吗?”
心尖不由一颤。
谢华年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可是——”
可是,那是沈弦啊。
明明是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一直最懂自己的人……那个和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人。
虽然,她对他是真的不公平的。
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着。
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不承认又不放手的拉扯,根本是她最讨厌的才对啊……
啊,为什么又陷进这种讨厌的纠结里了啊。
现在这样的自己,和当初让自己那么痛苦不堪的程锦,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定也让沈弦痛苦了吧……
谢华年深深叹了一口气,按住额角闭起了眼。
“不爱……你说得我有点想吐。”
“是吗?‘肚子里的蛔虫’这个说法很普通啊。”王不爱嘟囔着侧过脸,问身边的男友,“‘蛔虫’会很恶心吗?”
“‘蛔虫’?”顾律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是有点恶心呢。”
“哎?真的吗?”王不爱睁大了眼睛,“我觉得‘蛔虫’还是挺可爱的啊!你看,白白的,软软的——”
“请你们不要一直重复更不要详细描述了好吗!”
谢大小姐终于抓狂地抓起靠枕直接砸了过去。
比计划中提前了几天,谢华年主动回了祖父谢正的大宅。
“我不会求爷爷您帮忙的。但是,我也不会放弃沈弦。他虽然做了蠢事,但我觉得没能把想法好好传达给他的我也有责任,所以这个过错应该由我们两个一起承担。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他一起好好面对的。”
她在仔细向祖父“汇报”了接下来的发展计划之后,才异常冷静地面对祖父正坐着说了这样的话。然后听见祖父低沉地问话。
“为什么?”
“诶?”谢华年微微一愣,抬起头,正对上祖父含笑的双眼。
“为什么是沈家的小子?”
虽然已是八十余岁的老者,祖父却不见半点老态,无论身板还是气度,依旧精盛,莫名就让人挪不开视线。他就这样静静地问他唯一的孙女。
谢华年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什么也答不上来。
心里骤然一阵迷茫。
是啊,为什么是沈弦呢?
其实这问题至今她也没能想明白。
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好像本该如此,她甚至尚未反应过来,他便已在那里了,一直在那里,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对,就是温暖。
“因为很温暖……沈弦他让我觉得,很温暖。”
回神时,她已喃喃将这话说了出来。
她忽然笑起来,抬眼迎住祖父的目光。
“不论发生什么都会陪着我,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回到他依然在等着我的那个地方,只要想到还有他在就觉得很安心,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关系,这种存在,就像家人一样不是吗?”
谢正不置可否地把玩着掌中的玉雕核桃,笑容意味深长。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
“你小时候忽然嚷嚷着要做什么漫画社,我其实很期待,想看看我的孙女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结果上大学时,你放弃了。”
“等等……明明是你们轮番轰炸非要逼着我去读商科的吧?”谢大小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弄不明白状况了。
“对,但你也可以选择不妥协。”谢老爷子却笑得愈发愉悦,带着长者坐看小辈犯蠢时居高临下的优越,当然更多的,是慈爱与欣慰,“既然这么轻易就能妥协放弃,你也没可能做成什么大事吧。所以,你重新做出选择的时候,其实我松了一口气。”
“说什么‘轻易就妥协放弃’……这种话就算是您来说也有点太——”谢华年彻底扶住了额头,简直想把脸按进茶几里藏起来。
“很过分对吧。一直严格地管制着你,限制你的言行、你的交友、你的爱好、你的理想,一举一动都必须复合完美继承人的身份,反对你的自主选择又在你妥协之后责怪你为什么不坚持——很难过吧?从小就觉得很累,很压抑,甚至怀疑过家人根本就不爱你,只要是个能作为继承人养大的孩子就好,不是你也没关系,是吧?”
谢老爷子不紧不慢喝着茶,虽然脸上的笑容始终慈祥,吐出的字句却半点不留情面。
啊,老爷子竟然自己把这种话说出来了……
这是刮得什么妖风……
谢华年垂死挣扎地捂着脸,听见祖父语声里渐浓的笑意。
“可是,就是在这样过分的管束下,你才成为了今天的你。”
她听见祖父如是对她说:
“用尽全力,让你成长为现在这样的人,这就是家人给你的爱。或许对你来说,确实很过分,但是,能有这样的继任者,我很骄傲。”
“爷爷……”谢华年用力揉了揉已然湿润的眼睛。
谢老爷子显然并不喜欢被打断,即便是最疼爱的孙女也不行,于是摆了摆手,继续最后的陈词。
“但是你果然已经长大了,该到了让你自己去闯一闯的时候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像从前那样再事事管着你的了。”
这大概是一句惆怅的感慨,本该有惆怅的剧情。
“爷爷……”谢大小姐用力撑着前额,抑制不住双手地颤抖,终于在这一刻攒满了一条累积二十五年的怒气槽,以掀桌而起的气势大叫出声来。
“果然我长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爷爷您啊!”
虽然,爷爷真的很骄傲。
好容易把祖父大人哄得开开心心之后,谢华年特意去找了沈弦。
她难得耐心地静静等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从天光大亮等到灯火阑珊,一直等到做完最后一台手术挂着满脸倦容的沈医生走出来。
她开车送沈弦回家,在临分别时问他:“你有什么应该告诉我的事需要跟我说一说吗?”
沈弦定定看着她,眸光闪烁,良久,到底嬉笑着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在她拉开车门打算离去时忽然反身抱住了她。
“华年,我爱你,你知道的吧,我爱你。”
谢华年静静任由他抱住,听着他急促如同擂鼓的心跳,缓缓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