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教师张望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人生中的一个大危机。
从一个小时前,在他画室兼职的谢小姐带着那个男人到画室来开始,那个男人就一直用威慑的眼神盯着自己,就像盯住随时可能侵犯领地的野狗一样。
那个男人,就是初遇时谢华年画在纸上的男人,似乎是叫神……仙……啊,沈弦。
坦白说,张望有点小困惑。
他觉得沈弦和谢华年之间的气氛很微妙。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或者时不时拌两句嘴的对话,怎么看都已经是老夫老妻的既视感嘛。
可谢华年却坚决否认沈弦是她的男朋友。
这是为什么呢?
要让张望来评价的话,他觉得沈弦和谢华年,这两个人明明很般配啊……
而沈医生的危机感则要“质朴”得多了。
他就是单纯忍不住瞪着出现在谢大小姐身边的男人而已。
啊,其实他从老早以前就这样了,就算是陆弘,刚认识的时候也被他足足瞪了三天呢。
虽然说这位张老师看起来是一副草窝头胡茬脸不修边幅土文青的模样,完全不是大小姐的菜才对——可是程锦那种也不应该是啊!
想到谢大小姐“剑走偏锋”的审美倾向,沈医生顿时又是一阵胃痛。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他脚边问他话。
“眼镜叔叔,你的眼镜呢?”
沈弦低头一看,正对上张一一那双闪亮圆润的大眼睛。
“首先,镜框那种浮夸的东西我早就已经不戴了;其次,我明明是哥哥啊,是大哥哥啊,臭小鬼你为什么要叫我叔叔!”
其实有什么必要跟小孩较这种真啊……
沈医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张一一却一脸不服。
“可是你不是我爸爸的朋友么?”
“那个大姐姐也是你爸爸的朋友哦,你敢喊她‘阿姨’试试啊?”沈弦坏心眼地指了指正在和张望谈话中的谢华年。
张一一也扭头看了一眼谢华年,嘟着嘴。
“谢姐姐是大姐姐哦!”
“为什么她是‘姐姐’我就是‘叔叔’啊?!”沈医生略有点抓狂。
“因为我长大了是要娶谢姐姐的哦!臭大叔!”张一一理所当然地睁大眼,还没忘冲沈弦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啊,熊孩子果然都很讨厌呢。
沈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要殴打小朋友的冲动。
“你怎么连小孩儿也欺负啊?就不能老实点好好呆着?”
谢大小姐嗔怪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医生悲愤地捂住耳朵彻底缩回座位里。
嗯,熊孩子就是万恶之源。
万恶之源!
谢大小姐和张老师的谈话,核心意思可以概括成三个字:“合作吧。”
张老师久久都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谢大小姐说:“我们出资收购你的画室,同时你可以自愿出资或者用知识产权参股成为公司的股东,公司成立以后,画室现有的全部资产及各项前置许可、包括培训资格之类的由公司全部继承,美术培训作为公司的一项重要分支业务会持续发展,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继续参与,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把精力留给更有意义的事情吧。”
张老师盯住谢大小姐闷了半晌,疑惑地说:“啊?”
谢大小姐揉了差点抽搐的嘴角:
“一、我出钱买你的画室,但你还是可以继续当老板,只不过变成老板之一而已;
“二、我出钱把你的画室做大,设立更多的教学点,聘请更多的老师,收更多的学生,赚更多的钱;
“三、你不用再被画室的琐事困住,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画你自己想画的作品,我可以出钱给你办画展、办沙龙,请喜欢艺术收藏的客人来参加,买你的画,还可以帮你去参加顶级的赛事,带你上业界前沿的媒体,让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喜欢你的作品;
“以上,要跟我混吗?”
张老师张大嘴愣了半晌,擦擦口水,又捏了捏自己的脸,一秒跪拜。
“女王陛下,请带我一起飞!”
喂,说好的艺术家的气质、文艺青年的节操呢?
完全败给钱了啊?!
沈医生在一边不满地腹诽。
“所以你之前跑来这破地方‘打工’就是为了这个啊。”
离开画室回程的路上,他才憋不住地吐出这句话。
“嗯,不亲自上前线永远都只能纸上谈兵的吧。我想亲自判断一下这条路能不能走通。”谢大小姐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望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致,有一搭没一搭玩弄着沈弦挂在车里的挂饰,“而且你不觉得张望这个人很有趣吗?他这个画室这么小,又偏僻,生源却源源不断地增多,有些学生甚至坐两个小时公车来这里,就为了跟他学画画呢,这种吸引力很了不起吧?他的画作也很了不起。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哦,这家伙可是能做招牌的。”
“啊,你就是看人超准所以才看上程锦的啊。”沈弦咧嘴,拐过一个弯道。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小心眼?到底还要念多久才够啊?”谢华年顺着惯性气愤地瞪着眼扭回头,毫不留情地在沈弦脑袋上揍了一拳,“再说程锦到底怎么了?合不合适做恋爱对象,跟别的没关系的吧?人家的咨询所现在发展很好哦。”
“你还知道他的近况啊?”沈弦觉得自己的嘴无法控制地咧得更大了。
“知道近况怎么了?要你管!吵死人了!”谢大小姐超不满意地又狠狠一拳揍过来。
“可是——”
“闭嘴!”
短兵对接一回合,完败。
被禁言的沈医生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改变了话题的航道。
“我是说,就算这样,你给那个草窝头的好处也太多了啊?”
“多吗?”
谢华年侧目,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正双手紧握方向盘的沈医生。
“可是我跳过孵化期直接有了一家盈利模式成熟且立刻就能增长利润的公司啊。而且重点是,这公司是我的,不是爷爷的。”她顿了一下,仿佛可以强调,“想要成全自己,就得先成全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一个人也能走的路呢……无论哪条路。这个道理,明明你以前比我更明白的啊。”
瞬间,沈弦觉得失语。
胸腔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汹涌澎湃着,仿佛随时都能冲出来。
“接下来只要在现有的基础之上做好内容,有了可以深度开发的内容,就能吸引更多的资金向下游拓展了——”
他听见谢华年轻声的自语。
“所以呢?”
“所以?”谢大小姐一副已经被气笑了的模样,伸手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所以,等到产业链成型的时候,就算我不去找爷爷,他也会主动来问我需不需要他的钱啊!啊不,说不定都不用等那么久呢,我觉得三天之内他就会来找我了。那可是号称能嗅出“钱的味道”的我的祖父大人哦。”
“……你这样说自己的爷爷真的好吗?”沈医生差点一头栽在前窗上。
但谢华年是认真的。
“拜你所赐,我可是被迫提前在爷爷和媒体面前放了狠话的。如果战败了,你小子给我以死谢罪啊!”
她骤然收敛起所有的笑意,用甚至可说肃杀的神情,紧紧盯着沈弦。
沈弦怔了良久,终于认输地失笑。
“我有点放心了。”他无意识地放松了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我之前还一直担心得不了,怕你会后悔,然后一定就会讨厌我了。”
“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谢华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家世啊!遗产啊!好多钱啊!”沈医生牙疼地释放了盘桓心头多日的吼叫。
“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啊?”谢大小姐差点把眼珠子掉地上。
“可是那天你说的那些话……”
“你以为我要跟家里决裂吗?”
“呃……”
“为了你啊?!”
“哈哈……”
“你原来是这种蠢货吗?”
“骂‘蠢货’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分……”
“啊,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了呢——”
“请不要这样!”沈医生不顾形象地哀嚎起来。
“我到底什么时候指望过家里的家产啊?如果没有赚到更多钱的能力,就算将来继承了家业,也只会很快败光而已吧。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不用努力也能坐拥金山的富X代啊?钱这种东西可是很容易从指缝里流走的哦!其他人会有奇怪的幻想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会有这种无聊的脑洞啊?原来你对我的了解只到这种程度而已吗?”谢大小姐挂着“原来你是这种白痴”的嫌弃,一口气把反问砸在哀嚎中的沈医生脸上,完全以庭审的气势。
沈弦根本无言以对,只好求饶地双手合十——然后立刻被一记暴怒的“好好开车”骂回了方向盘上。
谢大小姐愤愤揪住沈医生,足足训诫了十分钟,好不容易消了一点气,才终于放开那只已经通红的耳朵。
“如果做了爷爷无法认可的选择,就要堵上荣誉和性命去证明自己是对的——我和爷爷之间就是这样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