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年神色复杂地瞪着他。
帮你做个了断。
沈弦决定就算事后被揍也要死皮赖脸下去了。
我没说过要这么做。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谢华年已经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
她看见程锦应声走过来,和她面对面坐下。
好一阵子不见,那张精致俊美的脸忽然显得陌生了,表情却依然如此熟悉。
那种模糊的、浅淡的伤感,仿佛昭示着什么不愿承认的结局。
的确,明明是有话想说的。可又不想说。
反复揣摩着对方的心意,一遍遍猜度可能的反应。
不想再有任何伤害。不想要更多难堪。
良久的沉默几乎将空气冻结。
谁也不肯先开口,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不尴尬。
然后沈弦伸手搭上了谢华年肩头。
只是那样轻轻地一拍,却像是陡然投入深井的石块,激起颤抖的涟漪,还有冗长沉闷的回音。
没可能永远避而不谈。
一切开始终将有结束,无论是否愿意,或接受。
谢华年一手按着茶杯,忽然毫无征兆地勾起唇角,笑了。
“我们,还有可能重新开始再努力一次吗?”
其实也并没有期待。心里清楚地知道着早已注定的结局。
有人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
程锦沉默地垂着眼,绞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愈发显出神经质的苍白。
“华年,我一直都觉得,我一点也不了解你,真正的你。”他静了许久,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你其实,也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你总自顾自地往前走,说的,想的,看着的,却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眼前,不是眼前的我。总让我觉得,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等你冷静了,清醒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我始终还是在你的生命之外,根本没可能走进你。”说到这里他又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仿佛还犹豫最终的裁定,但终于还是深深叹息,“所以还是就这样算了吧。就这样淡下去算了吧,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你和我,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没有惊喜,也似乎并没有多难过。
“说的也是啊。是我太任性,太自以为是了。如果我再耐心一些,不要那么急躁,也许结局会有不同吧。毕竟无论合适与否,无论是不是那个对的人,不能在对的时间相遇、开始,就没有意义啊。”
良久沉默以后,是冗长的叹息。
由始至终谢华年都微笑着,语声惆怅却轻快,不泄漏半点汹涌心绪,正是世家大小姐的模样。她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至此境地也依然维护着她的风度,拒人千里的克制,再正统不过的分手。
“这么久以来,给你造成了许多困扰,抱歉。”
好像可以就此抹去一切,一笔勾销。
“你这家伙少来!”
最先忍耐不住的还是王不理。
一向活蹦乱跳的姑娘伸手一把揪住谢大小姐的衣领,差点要把桌子掀翻过来,“你根本就不知道师兄为你付出了多少感情!师兄他啊……他可是真的会为你哭的啊!”
谢华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缓慢地拉开她的手。
但依然坚定。
坚定地再也不肯后退一步,更不肯低头。
“我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王不理就像个不肯接受现实的孩子,情绪激动地反复追问,难以平息。
“因为缘份就到这里为止了吧。”谢华年站起身,仔细把座椅推回原位。
纵然外表再如何波澜不惊,一反常态的谦逊还是悄无声息地将一点疲倦泄露无疑。
那些反复锉磨神经的苦恼,痛疼,还有煎熬,到了现在,已经全体麻木,无法分辨,感觉坏死,只是很清晰地觉得累,很累,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只想解脱。
她听见程锦和她说话。
他似乎在问她:“沈弦就可以吗?那个与你相遇在对的时间的,对的人,是他吗?”
此时的程锦定定看住她,双眼一片浓黑,窥不透深浅,莫名让人害怕。
谢华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无法回答。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扭曲了,五彩斑斓地挤压过来。
她转身径直走了。
沈弦就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知道。
下午的街市嘈杂喧闹,人来车往的川流足矣淹没一切。
“什么都别说。我没事。”她别开脸,反按住沈弦抚上她肩头的手。
掌心里一片湿冷,压得人生疼。
沈弦轻轻地握住那只手,十指交缠地握住了。
透过咖啡厅的玻璃,他看见王不理还在激动地和程锦说些什么。照那孩子执拗的性格,多半还在极力劝说些“不要放弃”、“快追上去”、“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之类的傻话。
没用的。
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
你注定会输。
因为我,不允许你赢。
“华年,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记了吗?”
沈弦慢慢收紧五指,把谢华年带到身前来,近得环起手臂就可以抱住,“你答应过到我怀里来,和我并肩前行,让我握住你的手,永远,绝对不放开。你忘记了吗?”
他低下头,嗅着耳鬓发梢的淡香贪恋低语。
然后他在瞥见程锦投来的目光时毫不犹豫地吻住了他的女王。
他的女王。
从这一刻开始,只属于他沈弦一个人,再没有任何人能夺走。
谢华年难得乖顺地任由他抱着,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与他细密拥吻,静谧且绵长。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
除却眼角滑落的泪水,恍如氤氲幻影。
“小弦。”
“嗯?”
“对不起。”
“为什么?”
“抱紧我。”
“嗯。”
次日,当谢华年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回闪。
像是临死前一生经历的倒流。
电话是母亲亲自打来的。母亲的声音听来有些压抑,好似正极度克制着情绪。她对她说:“什么都别说,赶紧回来。”
谢华年愣了一秒,下意识拉开窗帘往楼下看了一眼,然后就在一片镁光灯的刺眼闪烁中重新关上了。
据说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女摄影记者跟拍到街头那一幕亲密拥吻的照片,燃爆了当天的网络新闻头条。
财阀大小姐和闻名遐迩的花花公子,对普罗大众而言如此喜闻乐见的桃色八卦,却是双方家族最不想卷入的无聊流言。
这个世界的规则其实很简单,玩无所谓,谁都有贪玩的时候,只要别玩脱了。
家里派了律师和车来接人,反复对那些蜂拥而上的记者说着“暂时无可奉告”。
一路上谢华年都静得出奇。
按理说似乎该更慌张了一些才对。
比计划早了一点。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在这种无异丛林的社会,有太多饥渴的血盆大口随时等待着可乘之机,只为生吞活剥那一口血肉,一点点细小的失误,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但偏偏没什么感觉。
就好像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早有预料,也早有觉悟。注定发生的,迟早会发生。
直到看见沈弦跪在祖父家大厅的地上——被他那个当教授的老爸恶狠狠按着头,就差没给按到地砖底下去。
“都是犬子的过错,给大小姐添麻烦了。”
没完没了的谢罪,低伏至尘埃的卑微,比浓墨重彩的戏子更夸张滑稽,却被所有人默以为常。
谢华年忽然觉得刺眼极了。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想要走一条自己选择的路。
不过是爱罢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要被轻贱到怎样的地步?
“起来。”
她在穿过高门之后,径直拎住了沈弦的后领子。
“沈弦没做错任何事。”
“那么你呢?”
正坐在上手的祖父谢正威严一如既往,须发雪白,双眼却依然炯炯如炬,不见半点老态。
不愧是执掌世家将谢氏带上新的制高点的男人。
而今那个男人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地盯着唯一的孙女。他唯一的继承人。
“谢华年,你有什么要说的?”
连名带姓的质问,听不见任何温度。
如斯架势,一瞬间,谢华年几乎都要屈服阶下,错以为自己真的犯下了何等不可饶恕之罪。
她暗暗深吸两口气,先站直了膝盖,开口时下意识攥起拳头。
“我也许确实做错过许多事,但是,关于爱,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爱。你是在说,这个男人确实是你选定的爱人吗?”
祖父的声音听来有些远。不,与其说远,不如说是高高在上始终无法靠近的疏离吧。
谢华年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人。
沈弦的脸明显得有点红肿,头发也微妙地凌乱着,与那一身紧绷得堪比丧服的正装愈发格格不入。
这家伙大概是当场被父亲揍了啊……看起来,有点惨。
这样的沈弦,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想过会见到。
明明没必要把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的……
胸口这种一阵阵紧缩的酸楚感,难过得有点奇怪。
谢大小姐皱起眉,像是还在负隅顽抗着什么,连自己也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