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只差一步就会对自己敞开的门。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认输放弃?
于是沈弦故意在谢华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跑去说了这样的话:“其实你洗澡的时候程锦来过,被我狠狠地骂了一顿就跑掉了。”
“……你是在说冷笑话吗?”正坐着擦头发的谢华年抬起头,挑眉时一脸不信地表情,却还是下意识瞥了一眼躺在旁边的手机。
沈弦在门边静了好一会儿,走上前来,靠近到几乎将谢华年压倒在沙发上,“我不介意先从那个帮忙骗一骗你的朋友做起,但既然要骗,就让我骗进这里去吧。”他用力地把手按在她心口,眼底流转的是化不开的浓烈眩惑,“把他赶出去,让我留在这里,否则我要怎样才能骗得了你?”
谢华年手中的毛巾无声地滑落下来。
与之相对的,是无法掩藏的心跳声,吐息间起伏的胸膛,还有湿润发丝间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其实人天生是聪明又狡猾的动物,如果自己不愿被骗,就没人骗得了。即便蒙头大睡,触觉也依然警醒。
那个叫作心的地方一直疼痛着,无时无刻不在鸣泣着真相。
“程锦他只是性格比较——”谢华年苦笑一声,仰脸彻底靠进沙发里去。
“不是‘比较’,是根本烂透了啊,那位程先生!”沈弦毫不客气地打断这辩解,“明明都已经分手了还跑回来困扰你。”
“小弦……”谢华年虚弱地唤。
沈弦却愈发咬死不放起来,“既不放手又不肯承担,关键问题上只会躲躲闪闪——”
“沈弦,别说了。”谢华年彻底咬破了嘴唇。
“故意和别的女人保持暧昧想要惹你焦躁,等你真的生气了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这不都是那家伙的小把戏吗。‘心理医生’啥的还真是好职业啊,玩弄人心这种事显然相当拿手嘛。”沈弦终于一口气把深埋已久的不满尽数吐出来,不顾拒绝。
虽然,说情敌“坏话”是不好的,他知道。
一瞬间逞凶的快意之后,是溃堤的不安。
后悔又仓惶。
并不想这样的,不想做这种强行撕开伤口撒盐的事。
但又无法控制。
看见那样不断勉强着的她,明明很痛却拒绝回头的她。
“为什么还要维护他?”沈弦缓慢又轻柔地擦拭谢华年唇上浸出的血渍,定定看进她眼底。
被这样的追问逼得无处躲藏,谢华年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都叫你别说了啊……”
没有被刺伤的痛苦,也没有愤怒,而是难以言表的黯淡。
是悲伤。
是了,就是悲伤。
“是我太糟糕了,总是不由自主地焦躁不安起来,然后又把怒气归咎在他身上,我明明应该再更加沉稳一点,更加——”她没有去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而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应该再更加勉强地去做更多你做不到的事吗?”沈弦忍不住冷笑。
你不知道你已经变了多少,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样不断自责,甚至自我怀疑的你,从前根本无法想象。可是现在,却已经多看一眼都无法忍受。
无论哪一方,都压抑够了。
沈弦忽然觉得想哭,更想放声大笑。
“又怎样呢?看起来一张游刃有余的大小姐脸,其实又笨又纯情,自尊心还高得令人发指,不懂妥协,不会表达,总以为只要自己一个劲往前就能搞定一切……你啊,根本就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事不是明摆着的吗?可是,就算你做得糟糕至极又怎样呢?如果无法接受这样的你,如果不是觉得这样的你依然十分可爱,如果不能回应你如此辛苦又笨拙的努力,他就不配啊!那种家伙根本不配被你这样地爱着啊!为什么?为什么偏要对那种家伙如此地——”
其实心里是知道的。
所谓爱情,从来没有公平,不讲道理,就好像自己也是如此苦苦地牵挂着,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
他像一只在风雪中奔跑了太久的狼,已然忘记恐惧,用力地把火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连烫也再顾不得了。
谢华年也就那样任由他抱着。
那体温与气息,拥抱的触感,熟悉又陌生,就像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奢望的火光。
好温暖啊……他的怀抱,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依赖,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其实都是借口。”
唇角再次勾起苦涩的弧度,谢华年喃喃地低语着,“是我觉得很累,讨厌无法掌控未来的感觉,讨厌这么窝囊又难看的自己,所以想要逃避,想放弃了。”
说到底,只是人而已,会疲惫,会软弱,于是需要另一个人陪在身边,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拉自己一把,成为自己的支柱。
之所以分开了,是因为对方也放开了手。
但纵然如此,依旧无法释然,反而被更深更深的悲哀吞没了。
这只手真的就这样悬空了啊。
就算是自己先放弃了,被抛下的孤独感依然如此真实而强烈地侵蚀着灵魂。
“小弦,握住我的手。”谢华年不由自主把脸向沈弦胸口埋过去,抓住了正抱着自己的男人。
即便已盼了太久,依旧来得太突然。
一时间,沈弦有些懵了。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啊。”她嗤嗤笑起来。
“真的……可以吗?”
不敢相信,忍不住就要狂吼尖叫。
身体却已在理清思绪前做出了反应。
用力抓住那只终于向自己伸来的手,急不可耐地仿佛一旦错过就再也寻不到了。沈弦感觉到自己的嗓音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从现在开始,就算你说:‘不行,要放弃了。’我也绝对不会放手!骗也好,使诈也好,哪怕伤害你囚禁你变成跟踪狂每时每刻盯着你也……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你!这样也真的可以吗?”
眼底有雾气漫上来,什么都看不真切。
也不敢看得真切。
“啊,真的可以啊。”
女王沙哑的嗓音满是出征归来的疲惫,却依然如同甘美毒酒,引诱着骑士心深处无法止息的泉涌。
允诺就在耳边。不敢深入探究,亦不敢犹豫疑惑。不安一旦被狂喜蛊惑,立刻得寸进尺地要求更多。
沈弦把谢华年那只还躺在沙发上的手机拿过来,一脸认真执拗。
“那就干脆地和‘过去’告个别然后往前走吧,和我一起。”
无论开始还是结束,已经做下的决定,就该决定到底,这是生而为人最后的尊严。
“……我说你啊……以前没发现你这家伙个性这么差——”谢华年崩溃地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以免那个浑身上下都处于亢奋状态的男人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是啊,我就是这种家伙啊,你到今天才发现吗?”沈弦已经完全是一副巨型犬的模样,死皮赖脸地趴在他的“主人”身上,摆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果然我还是想亲手把那个电话号码删掉啊!我要看着你把那一页撕掉扔进垃圾箱里!”
“你差劲透了!”谢华年终于被气得笑起来。
否则,大概就真的要哭出声了吧。
一切卑劣皆源自于,他还不够爱你,你却非他不可。
当新的阳光穿刺了黑夜,终于获得许可的兴奋与冲动褪去,冷静与理智重新夺回思考的主宰,沈弦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当做备胎——不,根本连备胎也算不上啊,只是一根仓惶无助时下意识抓住的稻草而已。
必须再进一步,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结束”,然后更强势地清洗她的记忆,彻底把她据为己有。
虽然,势必冒险,错一步满盘皆输。
如果可能,沈弦其实希望谢华年下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程锦。虽然他也并不认为程锦这个人就真能对他的渴求、他的计划、他的一切追逐造成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但当真正在路边下午茶的阳光里看见程锦和王不理推门走进来的那个瞬间,沈弦也并没有像自己曾以为的那样直接拉起谢华年走掉,而是下意识把没喝完的半杯咖啡推了过去。
“要打个招呼吗?”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瞥那杯咖啡挑起眉。
“……你还能更烂一点吗?”谢华年看着这个一脸“正直”的男人,直接把咖啡倒进了桌旁的花盆里。
好吧,沈医生承认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鸟,如果谢大小姐不拦着他真得很想把那半杯剩咖啡照准程先生那张俊脸泼出去——百分百出于对情敌的妒恨。
但是谢华年拦着他,而且并不太想面对。
不想面对,是因为依然无法释怀。
沈弦当然知道。
所以才在意得不行。
妒火中烧。
哪怕表面上再如何平静,心底涌动的恶意也早已将理智尽数吞噬。
“哟!”
于是他在谢华年打算起身走掉之前一秒抢先挥了手,十足欠扁的纨绔子弟做派。
“程先生,‘我们家’大小姐有话想对你说呢。”
你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