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家门,习惯性就想喊一声“弘哥”却想起陆弘昨晚说已经再也不会过来,于是只好呆愣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水,顺手按下答录机。
有一通来电。
谢华年一边漱口,一边等听留言,结果一句人话也没听到,就只听见电话录音里一片诡异的沉默,外带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吐气的奇怪声音……然后就挂断了。
这是什么东西?
骚扰电话吗?
谢华年狐疑地走到答录机边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是沈弦的号码。
顿时疑惑就成了啼笑皆非的嫌弃。
这家伙搞什么鬼?
大小姐一口漱口水差点喷出来,呛了个半死,恨不能直接把杯子砸电话上,忍无可忍,反追回去直接开骂:“昨天晚上那种时间你打我电话发什么神经?还连个声都不吭就立刻挂断?不要告诉我是你运动太剧烈不小心压到按键上!”
不爽。
郁闷。
心情极差。
急需出气筒。
电话那一端,沈弦的声音有些嘶哑,听来无精打采,“只是……忽然想打给你……你很少把电话转接到公寓座机上嘛。”
“啧,大晚上的图个清静不行啊,没直接关机已经很客气了好吗。”
谢华年不耐烦地骂回去了。
而且你这家伙昨晚不是跟女人在一起风流快活吗?
干到一半跑来给我打骚扰电话是想怎样?
炫耀你很行吗?
你这家伙下面那一根怎么还没烂掉!
电话那一边沈弦又挤出两声干涩苦笑,“华年,你……刚到家吗?”
“啊?”
谢华年感觉到自己额角爆出了青筋。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家伙说话也变成这种德行了啊?
这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诡异态度……
电话那边的人,真的是那个号称“及时行乐,自在逍遥”的“神仙”吗?
暴躁的临界点忽然“咔哒”一下有了微妙的停顿。
“你到底什么事?好好说人话啊?”
谢大小姐静了一瞬,咬牙切齿恶声恶气地质问。
“没事,你去忙吧。”沈弦虚弱地应话。
这一回谢华年是真想砸电话了。
啊,太欠扁了。
好想打啊。
好想立刻把这家伙揪出来暴打一顿!
“那你今天晚上给我空出来吧。下班之后我去医院找你。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晚上见。”
大小姐毫无自觉地扯起唇角,挂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笑,恶狠狠甩下这句话,恶狠狠挂断,恶狠狠继续漱口。
吐出最后一口漱口水的时候。她忽然捂着嘴,一手撑着盥洗台,不动了。
从来没觉得薄荷也可以这么辣过,竟然辣到连眼泪都流出来。
世界在不知不觉的一瞬间发生了异变,尽管没有任何人看见,却也再没有谁能继续假装若无其事的躲回从前。
这一天沈医生过得很辛苦。
自从谢大小姐那一个电话打过来之后,曾经同在一个导师手下做课题的师兄就一直端着一次性纸杯装的咖啡用一种“你的小秘密被我抓到了哦”的暧昧表情冲着他傻乐,还专程跑过来意味深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发出:“真辛苦呢!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真是不好应付啊!”之类的感叹。
说是师兄,其实是个已经悲剧地做了好几年论文还是没拿到毕业资格的大叔,几年以来一直在被论文折磨的死去活来奈何就是通不过。
其实就是因为太三八了所以才会一直连毕业论文都搞不定吧?
这世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卡在一篇论文上既不能通过也不另谋出路反而还天天悠闲地挖掘各种无意义八卦的人存在啊!
沈弦一边默默强忍着牙疼,一边试图解释:“师兄你误会了,其实只是个很熟的朋友……”
但是对方完全陷在自以为的真相里,用一双充满了“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大家都懂的你要加油啊!”的真诚光辉的眼睛盯着他,美滋滋地做过来人状感叹:“青春真是好啊!”
……
面对各种疑难杂症仍能泰然自若的沈医生只好能痛苦地扶额捂住了脸。
啊,可以往这人的咖啡里倒半瓶碘酊吗……?
不如还是直接跟老板说说,下辈子也不要让这人论文通过吧!
身为一个自我要求非常高的医生,沈弦相当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
医生是风险系数非常高的职业,心脏外科尤其是,如果无法集中精神,是会出人命的。所以工作中的沈弦会强迫自己把其它的事情全部忘掉,只专注在病人和病况上。
然而这次真的失灵了。
现在的沈医生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和恨不得杀人的心情,疲惫地庆幸还好当天没有他必须参与的手术,并且替全体国民祈福,千万不要有哪个倒霉鬼晕了摔了被捅了或是别的怎样了被送来急救。
谢大小姐竟然说要来医院……真是天降红雨日出西山的异象!
来了又会说什么呢?
是程锦的事吧……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她到底,会做怎样的决定呢……
啊,搞不好这种种妖迹根本是什么天灾的前兆也未可知啊……
S市要完蛋了吧?
听说海平面已经悬空很多年了,这回是终于要沉没了啊!
世界就要毁灭了啊!
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纠缠成一团混乱丛生的荆棘,每一闪念都是一次隐痛。
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被影响到了这个地步。
一点一点地被牵制了感情,甚至,连灵魂也被囚禁了。
无法停止。
无法不去想她的事。
谢华年。
这个名字究竟已经在心里扎根疯长了多少年?根本记不清了。
只是因为自己早已习惯在她面前掩饰,笨拙地企图用一只可笑的眼镜框就遮蔽住眼神中所有不愿泄露的狂热,开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把心情藏在心底。于是,到最后,连自己都渐渐习以为常了啊。
沈弦郁闷地趴在了桌子上,用一叠还没看完的资料文稿盖住了自己的脸。
医院是个很讨厌的地方,充斥着各种疼痛。
谢华年从小不认这东西,只认家里熟识的医生。好在大小姐顺顺遂遂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得过什么大病。如果不是因为沈弦,大小姐一定连医院大门都不会靠近半步。
偏偏“神仙”就是个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待在医院里的医生。
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跟香氛混合在一起,隐隐约约总感觉还有股麻醉剂的味道,即便非常轻微,也足够让谢华年厌恶地皱眉。
“沈医生正在和内科、病理科的医生们会诊,需要我去请他出来吗?”领路的小护士穿着粉色的制服,扭头露出标准的甜美笑容。
“不用,别打扰他。我自己等一下就好。”谢华年连忙拒绝,虽然说着貌似客气的话语,其实斩钉截铁得不容反驳,半点亲切温和也没有。这种微笑的含义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不仅熟悉,而且实在看过了太多的版本,已然练就迅速将之扼杀在萌芽状态的敏捷身手。
她透过淡蓝色的玻璃窗向医师室看去,一眼看见沈弦站在一面安着灯的板子边上,正盯着上面贴满的一张一张胶片一脸严肃。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X光片还是什么的东西吧……完全不明白。
好在也不怎么需要去明白吧。
真不知道这些能够每天盯着各种骨头和内脏琢磨来琢磨去的医生都是什么构造呢……
大小姐远远地脑补了一下,觉得有点冷。
这年头医生们也都是加班狂啊,明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
谢华年看一眼手表,再次抬头盯着玻璃那边的那个人。
那是工作中的沈弦。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戴那副平常时不轻易摘下的镜框架,所以投入的眼神才毫无障碍地映入瞳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种薄唇紧抿眸光锋利的认真表情,谢华年曾经十分熟悉。最初见到,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们都还在念中学的时候。
她看见沈弦独自在图书馆的僻静角落做习题集,厚足十厘米的一大本,已经做完了大半,进度甚至比大多数补习班还要快得多了。
“唷,真意外,你竟然也会这么勤奋啊,神仙?”当时谢大小姐不在意地笑着对沈弦说了这样冒犯的话。
但沈弦却没有生气,而只是平静地如是反问:“华年你以为,‘才能’到底是什么?
“有个流传了千年的故事,说一个叫作仲永的神童,天生识文断字,五岁就能作诗,所有人都称他作‘天才’。可是他却因此而不再努力,整天跟着父亲卖弄既有的那一点才华。不出几年就彻底泯然众人。
“一个普通人即使一辈子都只是个普通人,那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如果是一个曾经的‘天才’沦落成普通人,他又会落得什么下场?你猜会有多少过去对他百般恭维羡慕的家伙在等着落井下石?
“所谓‘才能’根本不是值得骄傲的幸运,反而是天生的灾劫。被‘才能’这种东西撵着脚跟,不想死的话,就只能拼命。真正的‘才能’,就是这样拼命的能力和觉悟,否则也不过是率先上岸等死的鱼而已,根本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