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该是这样的结局吧。
事实上,几乎同时谢大小姐已经开始后悔了。
不该这样说这样做的。偏偏在那样的情势推动下,就是不由自主地这么说这么做了。
然而程锦却意外地没有任何激烈反应。
“你……什么意思?”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迟疑地看着谢华年,好像不太能确定其中真实的含义。
“意思就是说……我喜欢你啊。”谢华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喜欢。”程锦垂下眼去,自言自语般低声念着,“那是……什么感觉?”
“啊?”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
这一回轮到谢大小姐彻底哑口无言。
程锦却猛抬起头。
他依然不太敢看着谢华年,刻意躲闪的目光直直盯着远处的窗帘,仍是尴尬的满脸涨红,语声也轻极。
“对不起。虽然被人说了‘喜欢’是应该要觉得高兴的吧,但是……完全没有实感,弄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我,没有资格给你任何回应吧?真的很抱歉。”
他竟然九十度直角地深深鞠了一躬,转头就拉开门跑了,冲出去险些撞在蹲守在门口的陆弘身上,留下整个人都已经石化掉的谢大小姐独自在原地秋风扫落叶。
这算什么啊?
……被拒绝了吗?
啊,好像确实是又被拒绝了呢。
用不用这么诡异的殊途同归啊……
谢华年沮丧地倒回她摆在露台上的鸟窝里,把脸埋进清香绵软的抱枕,闷声哼哼:“弘哥你再帮我去请三天休假嘛……”
“继热感头痛之后小姐你打算索性请失恋假吗?”陆弘始终如一地给出最直白的谏言。
“啊,听起来这个建议不错嘛。你敢不敢干脆去给我请个例假啊?”谢大小姐气呼呼地扔出一个抱枕。
“呃,如果小姐你坚持这样要求的话——”
“我可以要求你立刻去死吗……!”
“并不能。”
这样回想起来,明明有无数个岔路口可以转向不同的方向,但那时候,偏偏还是头也不回地选了这一条路。
之后有一阵子,谢华年都没再去找程锦,或者应该说,是刻意地回避吧。毕竟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多放一些在学业和社会活动上,就能少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直到在那幢尖顶入云的哥特式礼拜堂门前与程锦再次不期而遇。
谢华年是个无神论者,不信神佛,便也不信鬼怪,包括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但程锦是个教徒,大概,虽然看起来也不太像。
谢华年一直都觉得,比起“仁慈的主”,那家伙搞不好更信撒旦才对。
如果不是这样,那家伙大概就不会追上来对她说这样的话。
“我能问你是不是在躲着我吗?为什么?”
竟然还问“为什么”。
“找我有事吗?”
谢大小姐当场毫不顾及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也不是有事,就是……每天都能看见的人忽然不见了,觉得,有点……怪怪的吧。”
程锦的眼神很闪烁。
谢华年看着拦在面前的人,顿时感到深深地乏力。
“我说,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自觉啊?我刚被你甩了,还要天天眼睁睁看着你会很焦躁好吗。你真以为我是抖M啊?”
“是吗,原来那就算是‘甩’了啊……” 程锦别开视线,低声抱怨般呢喃自语,“你都放弃地这么容易了,说明你其实根本也只是闹着玩玩——”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样猛地住了嘴,瞬间脸红到耳根。
但无论是一时不慎的泄露,还是刻意的欲擒故纵,都还是立刻被抓住了。
不,或许只是陷住而已。
“原来你是那种喜欢被死缠烂打的人吗?”谢大小姐讶异极了。
“不是!”程锦矢口否认,转身就想逃,但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我是认真的啊。就是因为是认真的,反复想过了利害关系,所以不打算勉强你做选择。既然你拒绝了,我就放开你,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但是——”不自觉就勾起了唇角,谢华年死死钳住那只细瘦手腕,用力地将那个人拉近身前,“其实你也喜欢我的吧?”
“……我不知道。”
程锦干脆闭起眼,牙关紧要的模样像个即将就义的烈士。
“我以前没和你这种大小姐接触过,搞不懂你在玩什么把戏,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会玩腻了,更不了解你的生活……我跟你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啧,你哪儿扯出这么多有的没的。”谢华年不悦地皱起了眉,“我可是都主动到这种地步了,你反而还在逃避什么啊?”
程锦却躲闪地转过脸去,竭力挣扎时,乌黑眼底又泛起异样的粼光。
“不可能承认的吧,谁知道‘大小姐’是不是心血来潮戏弄我的?这种事……一旦承认了就没退路了啊!”
当这句话终于被说了出来,又闯入耳中,一刹那,谢华年愣住了,几乎产生被人一刀戳进胸口插在心脏上狠绞的错觉。
生平第一次。
痛到恍惚。
原来是这样。
竟然还要反过来露出这种受到了逼迫的可怜眼神……
可你究竟想留什么退路呢?
你究竟是,对谁这样没有信心?是我?还是你自己?
“因为我的世界对你而言是陌生的,所以你觉得你没办法掌控。无法全盘掌控的,就宁愿不要,是吗?还真是你的风格。”
谢华年长呼出一口气,颓然后退一步。
“那你又为什么还要跑来和我说话呢?”
程锦沉默地低着头,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迟迟地没有应声。
良久,他用低如蚊蚋的嗓音呻吟般说道:“谢华年,如果我说……咱们,试试看的话——”
“只是‘试试’吗?”
谢大小姐只怔了一瞬,不自觉地扯起了唇角。
试试看?
你当这是买东西七天包退呢还是聘任上岗先试用再转正啊?
是要多蠢才能对这种可笑的要求说“好”?
要么交往,要么算了,倒是干脆利落痛快负责啊!
可是程锦搭住了她的手腕,那样好似恳求地轻轻搭住了,低软地喊她:“华年……”
只这一声,就叫她彻底缴械投降了。
谢华年无奈地叹息,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再一次抓住了那只手。
“那就……‘试试看’吧。”
事实上,真正的程锦和外表看来那个骄傲又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大不相同。他常常怯懦、不安、没有自信,于是才如此格外逞强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他其实非常的敏感,神经纤细,但又总喜欢把自己藏在迟钝的假象背后,好像这样就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就像是寄宿在同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无法割裂,亦分不清虚实。这一点,谢华年在真正牵住那个人的手之后才,渐渐看明白过来。
说起来很奇怪,若按照标准来评判,程锦并不是谢大小姐会看上的类型——明明更喜欢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暖男才对,但偏偏就是这样说不清缘由地一头跌了进去。
无端端被吸引。
无法自控。
无论闹翻过多少次,无论当事时怎样抓狂,发誓再也不想看见那张脸,转身消气之后,依然会觉得那家伙很可爱,很可爱,任性也好,怯懦也好,犹豫不决的小聪明也好,哪怕是人性中无可剥离的残忍,都可爱得让人难以割舍。
事到如今,所有的争吵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成一团混沌,一如调色盘上再也分不清成分的色块,连究竟是怎样分的手也已记不清了,只剩下怦然心动的困扰还复杂又鲜明地活在心底。
那些又痛苦又甜蜜的回忆,轻轻一碰,便又苏醒过来。
或许,这就是玄妙所在吧。
这种叫作“初恋”的心情。
被手机“嘀嘀嘀嘀”的闹铃声吵醒的第一瞬间,谢华年只有一个感觉——疼。
从脑袋开始,全身都在疼,简直就像是骨头错了位。
到处都是烟味。
她皱眉打开车门,强忍着酸痛钻出去,舒展了一下四肢筋骨,终于确定这些事都是自己干的,有些颓丧地抓着头发靠在了车上。
竟然跑到这种荒郊野外,停在路中间,大开着车窗稀里糊涂睡着了。
她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出门之前她似乎还喝了点酒。
没出个车祸或者被人塞进麻袋里拖走卖了、又或者扔进草丛干掉什么的还真是奇迹啊……
谢华年烦躁地狠狠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驾驶座,才发动引擎,就看到油量低的报警灯“哔哔”闪个不停。
昨天晚上到底跑了多远?
所以说,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
都在犯什么傻呢?!
像个笨蛋一样。
万幸不远处就有加油站。灌满一缸油,一口气开回家,谢华年这才发现自己险些跑出S市的地界。也真亏得她这辆座驾有够快,半夜狂飙得不要命,到了白天必须限速,回一趟家竟然花了她足足三个多小时……真是有够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