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屠纳格怕众人累坏了,就让大家歇一歇。众人靠着路边,木然坐下。没人喊累,也没人喊饿。
屠纳格知道,这种极度坚强的时候最危险,说不定就会突然有一个倒下,永远的倒下。好在大家还背着几个水囊,众人匀着喝了点水,肚子里一阵轰轰作响,众人互相依靠着,半醒半睡的迷糊了一会儿。
天公不作美,半夜时分,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众人一开始不当回事,以为只是掉几个雨星而已,没想到小雨越下越大,一会儿竟然哗哗的成了瓢泼大雨。
众人只得跑到附近比较大的树下避雨。这树木挡挡小雨还可以,雨下大了,树木也就兜不住了。可是没办法,附近没有山洞,更没有人家,他们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任凭雨水透过树叶,哗哗的从她们头上浇下。
大家虽然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架,也依然没有人喊苦,没有人说话。
屠纳格怕有人熬不住睡着,就带着大家唱歌:风从地上起啊雨从天上来我的情郎啊你从我的心里来高山摸着天啊小溪抱着地我的情哥哥啊你现在在哪里手拿哥哥亲手种的菜哎想起哥哥来哥哥多辛苦啊放羊又种菜衣服磨破了是否有人裁饿了别吃凉冷了要加衣哎呀哥哥啊妹子等你来……
本来是一首婉转优美的情歌,因为众人心情低落,嗓子沙哑,唱得悲凉凄苦,哀婉绝望。
屠纳格一开始唱的时候,没几个跟上,常了几句后,跟唱的越来越多,直到大家都屏气发声,随着唱起来。
大概是因为气力虚弱,一开始唱大家声音也小,后来找到了感觉,声音越来越大。众人越唱越动情,终于有人边唱,边呜呜呜地哭起来。
屠纳格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能唱歌能哭,说明大家还有希望,还能熬过今天晚上。
大雨下了会儿,变成了小雨。众人也困得要命,想睡觉了。屠纳格知道此时不能睡,因此强逼着大家从树下走出来,走到官道,朝着东,朝着大唐的方向走。
她和那史平落抬着西丽,众人跟在后面。为了调动大家的精气神,屠纳格让大家掏出短刀,防备劫匪和野兽。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在茫茫小雨中,蹒跚前进。摔倒了,爬起来,没人喊苦,也没人出声。
走在前面的那史平落一脚不稳,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抬着的西丽也顺着压到她的身上。那史平落把西丽推开,爬起来,和众人一起把西丽抬上担架,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泥泞朝前走。
摔跤多了,个个成了泥人,身上随便一抓,就是一把泥巴。好在小雨一直下着,身上的泥巴被泡稀,终于变成泥水流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天也放晴了。
屠纳格看着鸡蛋黄一般的太阳,看看躺在担架上,干干净净脸白如雪的西丽,心里哀叹,这个小妮子,真是比我们舒服多了。
众人又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处水湾。那史平落想下去洗洗浑身的泥污。问了问众人,大家都摇头。这些喜欢干净漂亮的女孩,力量和精气皆都耗尽,根本没有洗脸洗手,或者把身上的泥污弄干净的心思了。
屠纳格看着一个个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姐妹,心里想,如果现在有人要来杀她们,恐怕她们连反抗的心气也都没有了。
那史平落打消了下去洗一洗的念头,众人继续朝前走。走了一会儿,噗通有人摔倒。
屠纳格停下,等着摔倒的人起来。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有人才说:“罗妮娜起不来了。”
屠纳格和那史平落放下担架,赶紧走过来。瘦小的罗妮娜果然躺在地上,浑身痉挛,大概也想爬起来,但是爬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众人把她扶起来。她却浑身哆嗦,站都站不稳了。
有人说歇息一会儿吧,这么走能死人。
屠纳格粗暴地说不行,一身的湿衣服,现在停下来会生病!等太阳上来,把衣服晒干,我们再停下歇一会儿。
看看罗妮娜实在无法行走,屠纳格和那史平落和两三个身体好些的,一起在路边又折了几根树枝,做成了一简易担架,把罗妮娜抬上,众人继续朝前走。实在走不动了,大家就依靠着路边的树休息一下。大家清楚,现在不能坐,一坐下就有可能起不来了,因此大家只得咬着牙,蜗牛一边朝前移动。
边走,边有女孩子们倒下。众人只得继续做担架,把倒下的抬着。等太阳发挥威力,众人的身上开始有了热量,已经有四个女孩子倒下。
走在前面的那史平落说:“姐姐,咱得歇一歇,要不……真能累死人。”
屠纳格忧心忡忡:“我就怕歇了,姐妹们就爬不起来了。”
那史平落说:“这么走也不行。太阳上来了,大家歇一歇,可以挖点野菜吃,吃点东西,就会多点力气。”
屠纳格想想也是,朝前走了一会儿,找到一处看起来比较干燥些的山坡,就让大家稍事休息。
有小女孩直接躺在山坡上,那史平落和屠纳格两人又把她们喊起来,让她们到石头上坐着。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又喊大家起来,寻找能吃的野菜。那四个躺在担架上的女孩,也略微好转,勉强爬起来,跟大家一起寻吃的。
正是春夏之交之季,地里野菜还是有些。众人皆饿的要死,顾不到讲究了,寻着挖出来,把泥土随便弹几下,就放到嘴里吃。
如此寻着吃了一会儿,肚子里有了东西,腿脚也活络了,屠纳格就带着大家继续朝前走。
众人一直走到正午,终于看到一队穿着杂色衣服的马队,朝他们疾驰而来。打马跑在前面的,正是老僧人的两个弟子,还有那个跟随了一路的唐兵。
一群人呼啸而至,看到面前这群衣衫褴褛,目光呆滞,一步三摇的西域贡女,都愣住了。
那两个弟子和唐兵翻身下马,来到屠纳格面前。随后,一个面目黧黑,重眉朗目的精装男子也跳下马背,来到屠纳格等人面前。
那个唐兵介绍说:“安老板,这位就是来自康居使团的屠小姐。”
他又对屠纳格说:“这位是都知兵马使高仙芝将军部下千夫长安天。为了方便起见,我们都称呼他安老板。”
虽然狼狈之极,屠纳格还是带着众人两手平错,右腿后屈,屈膝弓腰,行了个标准的汉人大礼。口中说:“康居使团屠纳格姐妹十二人见过安老板。”
安天拱手还礼,口中嗟叹,说:“安天迎接来迟,让贵客受苦了。此处说话不方便,进客栈再说吧。”
安天让众人下马,扶着贡女们上了马,西丽也由他带的人抬着,一行人不敢耽搁,匆匆忙忙朝前走。
中午安天带着烙饼牛肉,考虑到大家太饿,因此都没敢多吃,吃了一点儿,就继续赶路,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那个在一片荒凉的山坡上的客栈。众人下马,先是喝了点儿热羊奶,然后一番洗浴更衣,才开始吃饭。
吃饭时,屠纳格才终于知道安天等人来迟的原因。原来,封常清带的十多人换上她们的衣服吸引小勃律士兵,小勃律人的冲击出乎意料的强劲。封常清带的人被冲散,有两个士兵冲破层层包围,回来求救。
安天出去调集人马,并找了一些当地人帮助找人,要不是那个唐兵来报信,客栈的人找到他,他现在也进入山中找人去了。
屠纳格听说封常清下落不明,感到非常不安。连连打听封常清是不是会有危险。安天大笑,说:“小姐放心,在这片地方,没人能抓得住封判官。至多在外面多耽误几天而已。”
屠纳格稍稍放心。她把来的路上的遭遇跟安天简单说了一下,安天听说小勃律竟然联合黑衣煞和山里的鬼方巫师截杀康居使团,气愤填膺,他告诉屠纳格,他们这些人在此,就是为了打探小勃律和大食人的行踪,高仙芝将军知道大唐和大食还有小勃律必有一战,因此对于这两国军事的侦查一刻也没有松懈过。
安天如此说,屠纳格非常高兴:“安将军觉得大唐朝廷能帮助康居抵抗大食吗?”
安天拱手,说:“此事安天不好说。但是大食屡屡威胁唐朝,朝廷对大食也是非常警惕,高仙芝将军说大唐与大食必有一战,想必不会差。到时候,大唐如果与康居诸国共同对付大食,应该会事半功倍。”
屠纳格大喜:“如此说来,只要大唐同大食开战,康居就有希望了。”
安天说:“康居国王自愿臣服大唐,大唐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