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浣冰当初虽是借苍云的假孕之术才显出怀胎征兆,但假借藏红花而小产,却多少也对身体有些损伤,因此卧床休养的虚弱也并非尽数假装。
假孕的事已然靠一段落,风浣凌也就不必再为了纵容那些谣传,故意躲着风浣冰,因此得容便会到宜心轩来陪陪卧床的她。
“现在,那位念慈斋的风昭仪如何了?”
虽也觉得自己拼掉个“假子”,却只致使风清婉降为昭仪,让风浣冰很是不甘,但事已如此她也只能选择接受。
“说是已然醒了,但圣上下了旨,虽然还让她继续留在夏宫,实则却等同于被软禁在了念慈斋,连大门都不上出呢。”风浣凌亲手剥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姐姐嘴里,“圣上已然定下待过完中秋再起驾返京,所以我们还能在这里逍遥些日子。”
相比于重重宫门的龙城皇宫,依山而建的夏宫着实要自在轻松的多,至少他们姐妹见面便比在宫里时要简单方便许多。
原本躺着的风浣冰忽然想起什么,倏地坐起,“对了,当初与玄武国杀后一起行刺你与澈月王还有花神国使臣的那路人马,查出是何身份了么?会不会与这次劫杀我们的山贼有关?”
风浣凌思虑着道:“那些人属于一个江湖中很有势力的杀手门派,并非针对我们,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说来也着实凑巧,之前在山上及时救了我们的萧大侠,正是那门派的掌门,所以我与王爷已然透过他打听清楚,那日意图刺杀我们的杀手,其实是个恨不得我们死的人雇佣的。”
“是谁?”
“风玉润。”
“他?那你们……”
“我们已经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花神国的佩青,至于要如何处理此事,就只能看她了。毕竟在她看来,那些杀手也是要去杀他们的。”
“这样也好,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姐妹俩的堂哥,终究不好亲手残杀至亲不是?”
“恩,我原也没想杀他,很多时候活着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
“……”
风浣凌原本说好要在午膳时回去陪龙御沧的,不想她还不及离开宜心轩,玄帝龙璟溟便来了,且还开口留下她与他们共用午膳。
无奈之下,风浣凌只好派人去凤仪阁告诉龙御沧一声,她必须留在宜心轩陪玄帝用膳无法回去了。
谈笑自如的龙璟溟,好像已然忘记丧子之痛还有遭风清婉背叛之痛,午膳过后还依然兴致极浓地聊着狩猎时的趣事。
“我听闻,年少时的皇叔也曾对个女子钟情,听说还亲手画了张她的肖像带在身边,哪怕是身在元灵山时也未曾离身过。可惜朕始终无缘得见,不知王妃在府中可曾有幸见到过?朕很是好奇,是怎样的女子竟然能得澈月王私恋如斯。”
龙璟溟状似无意闲谈的一番话,却让风浣凌与风浣冰都微微变色。
“臣妇未曾见过。”风浣凌犹豫着要不要多追问一些,因为她觉得龙璟溟这番话不像凭空捏造,“既然圣上都未曾见过,会不会只是道听途说的谣言呢?”
“朕虽未见过,但却有相熟的朋友曾意外得见。”龙璟溟边说边留意着风浣凌的神色变化,“据说那女子身份还颇为显赫,所以朕年少时的这个朋友一度很是纳闷,为何澈月王最终没有上门求娶,而是眼看着那女子嫁为人妇。”
风浣冰迟疑着道:“或许,王爷并非特别喜欢那女子,所以才没有上门求娶。”
“或许吧,朕也曾经如此想过,但奇怪的是,皇叔回来的时候,恰巧也是那女子意外早逝之时。”龙璟溟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而且正是在此之后,向来不肯成亲的皇叔,突然便看中了风家四小姐,并当众求娶。所以朕不禁想,会不会是王妃哪里,与那个可怜的早逝女子,颇有相似呢?所以哪怕是庶出身份,当时还无法该去,却能惹得皇叔青睐到娶为正妃。”
难道,龙御沧那些让她都觉得难以理解的极致宠溺,其实是因为风浣凌与他亲手所画的“旧人”有相似之处?
过去始终困扰风浣凌的就是清贵超然的龙御沧,为何独独待她一个庶出哑女那般好,可惜她却始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后来两人渐渐共同经历了许多事,让她暂且忘记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不想,就在她毫无防备时,竟然自龙璟溟嘴里听到疑似真相。
可是她却对龙璟溟难以完全相信,因此他的话也让她只是半信半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算计构陷他们的新花样。
“王妃莫要多心,就算当真有这么个人,至少如今已然不在这世上了,不是吗?”龙璟溟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佳作般,凝视着风浣凌瞬息万变的脸色,“更何况就算只是替身,这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对此求之不得,王妃又何须把自己困在这种小事里?”
风浣凌勉强收敛纷乱的心神,支着笑应道:“圣上说得是,臣妇能够有幸嫁入澈月王府已然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份,哪里还敢奢求过多呢?”
可嘴上说出这些话时,风浣凌却觉得心头被一根根雪亮钢针缓缓刺入般,揪痛得不见血丝。
终于得以离开宜心轩后,片刻不停回到凤仪阁的风浣凌,却并没有回往有龙御沧在等的寝间,而是径直去到他的书房。
过去龙御沧表现得什么事都不瞒着刚风浣凌,因此她便也没动过要查看他书房“秘密”的心思,可是被龙璟溟那些话扰乱心神后,却让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身边可谓已生死相许的男子并不了解。
离开龙城时随仪仗车马的行李中,有几箱就是龙御沧自王府带出的书籍等物,风浣凌没有动书房原有的任何东西,只是在那些箱子中翻找的。
“娘子要找什么?”
不知何时,龙御沧已然站在她身后,声音听来异常清冷飘渺。
当下要怎么面对他才好?要不要直接问他?若是他不想说,她又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如果事实当真如龙璟溟所言的话,她又要如何自处?应当如何选择?何去何从?
依稀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风浣凌脑中却已然闪过千头万绪,还不及确定心思时,她的唇舌却已然脱口道:“我听圣上说你曾画过个女子肖像,觉得有些好奇,便想找来看看。”
她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他气息僵滞了须臾,为此,她的呼吸竟然也好似被迫停止了般,书房内一时静得有些骇人。
“那副画留在府里我并未带来,娘子若想看,待回京后再看吧。”
仿佛已然煎熬过漫长的流年,龙御沧再开口时两人竟都有种隔世般的恍惚感,一言过后便又是漫长而僵凝的沉默以对。
风浣凌觉得胸口闷得她几近窒息,努力想要深吸口气,却发现凉丝丝的气体滑过胸腔时,竟然带来阵阵火烧般的灼痛,痛痛她巍峨准备缓解气氛的话,生生被哽在喉间。
“那个画里的人,”风浣凌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竟异常陌生,“才是王爷真正想要如珠如宝地宠溺,予取予求地纵容的人吧?我……只是个替身而已,对吗?”
每个字吐出来,都好似一道见血封喉的利刃划过咽喉,以至于每一个字听来竟然都那般艰涩,那般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身后又是阵长久的沉默,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真切,风浣凌垂在腿边的双手缓缓收紧成拳,几番想要转身看看他此刻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当要鼓起勇气当面再追问一句,“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可是,前世杀伐果决,重生后一心复仇更加肆无忌惮的她,却在这时连转身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他用惯常面对其他人的冷漠姿态,只淡淡地回她一句:“没错,你就只是个替身而已”,她又要如何面对?
那般残忍的画面,她仅仅想像便觉得心痛如绞,却又固执地将背脊挺得笔直,不愿泄露半点软弱姿态。
现在她已然无暇去想,自己究竟从何时起对他用情如此之深,竟然已经无法接受离别。
不过,如若他当真只把她当成替身,那么就算心痛到血流成河,她也不会卑微地对他吐出只言片语的请求,她只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因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颜无双还是风浣凌,她的爱恨向来便如此决绝!
“傻瓜,乱想什么呢?”
就在风浣凌再也隐忍不下去,猛地转身要与他当面对峙时,龙御沧却在这时突然殿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温柔细腻的大掌不容反抗地将她倔强的头,紧紧按在他怀中。
“是,我就是这天下最大的傻瓜,竟然会天真的以为你当初是真的看中我这个庶出的哑女,看出我骨子里的与众不同,所以才会当众求娶。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不过是……”
风浣凌一口气讲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现实对她似乎总是那般残酷绝情,前世如此,今生依然如此。
是否只要她倾心于一个人时,便已然注定她最终只能收获伤心悲苦?
还好,此生至少只有她自己伤心,还没有祸及其他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