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浣凌沉吟半晌方才缓缓说道:“回禀圣上,臣妇今日方才惊觉,这世上所谓的真真假假原本就难以说得清楚。就好比臣妇明明未曾谋害过二姐,却偏偏被指为元凶,而原因只是近来盛传的那些流言。”
这时,瑟缩在旁的内监小全子插言道:“圣上容禀,奴才今日还曾看到王妃与魏女官在避人耳目之地,秘密交谈了许久,因此奴才为了主子昭容娘娘斗胆说一句,澈月王妃当真颇多嫌疑。”
“既是他们选了避人耳目之地秘谈,你又是如何看到的?”
龙御沧冷冷扫了小全子一眼,当即吓得小全子抖如筛糠般不停磕头道:“奴才也是无意中远远看到的,绝不敢说谎,只是觉得有必要将此事禀明,才会说出来,断不是要借此就断定了王妃的罪名,还请王爷莫要误会了。”
风清婉道:“哎,现在说这些已然无用,想来只有那黄金百两才会是切实证据。毕竟魏女官自身不可能有那么多银两,惟一的可能便是被人收买。本宫今日也是亲眼见过魏女官待王妃是如何热切,虽不知是否与那收买有关,但这百两黄金显然是当下最有力且重要的证据,圣上觉得呢?”
脸色肃穆但难辩喜怒的龙璟溟,微微点了点头,却抿着唇没有说话。
直至天色将亮时,略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苗上善方才去而复返,看那些人随他而回的人身上未及扫尽的灰尘土沫,似乎当真已将魏女官的住所掘地三尺。
瞥见苗上善手中捧着个看上去份量不轻的乌漆锦盒,风清婉原本还有些紧张的神色霎时一松,嘴角甚至抑不住地微微扬了起来。
“结果如何?”龙璟溟自然也看到了苗上善手上捧着的乌漆锦盒,但神色却略显有些古怪复杂,“可是找到百两黄金了?”
苗上善向来是个办事利落之人,但此刻怀抱锦盒的他却难得地有些犹豫迟疑,“启禀圣上,奴才带人已然将魏女官的住所掘地三尺,但是最终也没能找到她所说的百两黄金。”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皆是一阵讶然满面疑惑。
“启禀圣上,”苗上善将怀中锦盒高高捧过头顶,“这锦盒是在魏女官床榻下一方地底暗格中找到的,里面并没有黄金百两,只放着几片藏红花残瓣,以及几封书信。”
魏女官见到那锦盒时便已然脸色大变,待得听苗上善说出盒内物件,整个人便彻底软摊在地。
龙璟溟亲手打开乌漆锦盒,待取出那一封封只见寥寥数字的信笺,逐字逐句地看过后,冷厉如刀锋般的目光,径直落到面色青白交错的风清婉身上,“看来,莞贵妃已然清楚这些书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闻言,殿上众人疑惑的目光齐齐转向莞贵妃,这才发现向来雍容华美的贵妃娘娘,竟然已面如死灰般难看,豆大如雨落的汗珠将她精致的妆容都染成了一片混乱。
“圣上饶命,臣妾,臣妾……”
风清婉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可是她向来自诩聪敏的脑子却在这时失了效力,竟然连句完成的推辞都想不出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随即便昏死了过去。
那只乌漆锦盒里装着的,正是风清婉曾叮嘱魏女官看过后务必要烧成灰的信笺,上前所写的内容不多,却足以证明是她利诱外加要胁魏女官,伺机在澈月王妃送给风昭容的饮食里,掺杂进藏红花粉。
至于魏女官留下这些东西,本是想着万一事成后莞贵妃反悔当初承诺,她至少可以有个凭借相要挟,以保全自己的利益与性命。
魏女官之前供述说是澈月王妃收买她的那百两黄金,也是莞贵妃给她并交待了藏于床榻下,适时交待出来让人去她房间搜出来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简单藏于床榻下暗格里的黄金没被找到,反倒是她费尽心思藏在地下暗格里的东西被翻找出来。
就在殿上众人茫然屏息时,沉默半晌的龙璟溟忽然开口道:“莞贵妃受惊过度,还不真快将她抬回念慈斋!”
殿上另一个清楚锦盒内容的苗上善闻言,只微微怔愕须臾便应了声“是”,命人将昏死在地的莞贵妃给抬了出去。
随即,龙璟溟看向魏女官道:“风昭容腹中龙裔,正是被这个贪财私吞了主子财物的奸恶贱卑所害,却又妄图借谣言之机嫁祸给无辜的澈月王妃,其罪九死难偿,即刻拖下去赐凌迟之刑,其九族尽数发配北僵!”
“圣上,奴婢冤枉,那锦盒里的书信明明……”
根本没有给魏女官把话说完的机会,苗上善亲一个眼色便立即有侍卫上前将她打晕,而后手脚利落地抬下去受刑。
龙璟溟再看向澈月王妃时,面上已然浮起惯常的和煦浅笑,“今日当真委屈王妃了,朕知道你与风昭容姐妹情深,为弥补风昭容丧子之痛,朕回京便晋她为德妃!”
“圣上英明。”
尽管并没有看到那乌漆锦盒里的书信上都写着什么,但风浣凌自适才瞬间的变化已然猜到,那些书信定然与魏女官和风清婉有关系,而且大半就是他们合谋要一箭双雕,既解决风浣冰腹中的龙裔,又让她担下这罪名受罚甚或丧命!
但是,只要龙璟溟还不愿动他的莞贵妃,那么即便不是魏女官,也终究会有其他替死鬼出现的。
当日晌午时分,刚刚转醒的风浣冰便接到玄帝晋她为德妃的口谕,算是确定了要晋封,只待回京再正式册封。
对于风清婉龙璟溟也没有毫无惩罚,而是寻了个维护不力的借口,将她自贵妃直接降为昭仪,竟是比风浣冰都还要矮上一级。
纵然折腾了大半夜,待回到凤仪阁时风浣凌也已然没了睡意,与龙御沧挥退所有宫人奴才两相独处在寝间外室里。
不多时,只听半掩的窗楼微不可闻地轻响了一声,随即一个如火身影便凭空出现在站在他们面前。
龙御沧拱手道:“这次又要多谢萧大哥相助了。”
萧焰将手中鼓鼓囊囊的红色锦袋,径直丢到他怀里道:“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就算平常看到这种损人利己谋害他人的坏事,我也不会不管,更何况还是与你跟弟妹有关的。”
龙御沧却又将那沉甸甸的锦交不了回去,“这黄金百两既是萧大哥找出的,便任由萧大哥处置吧,反正是莞贵妃设计害人的钱财,还是迟早挥霍了为好。”
“好,那我便留下了。”萧焰也不多推辞,他对金银向来不甚在意,通常得到的不义之财都会分发给贫苦百姓,心中想着这黄金百两便晚些时候分发给北地灾民便可。
自山贼劫杀一事后萧焰表面上离开,实则依然暗中跟随着澈月王一行,以他的身手想要留在比龙城皇宫看守还要松上几分的夏宫里自然不难,甚至根本不必任何人掩护庇佑,亦可像风一般来去自如。
早在事发前的下午时,龙御沧便嗅出风浣凌指尖残留的藏红花味道,略一揣测便推想到定是某些人终于按捺不住要对风浣冰假孕的肚子出手了。
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风清婉的具体阴谋,只是尽力布置好一切,像是当魏女官当众说澈月王妃用黄金百两收买她,而她将金子都藏在了自己床榻下时,隐身暗处的萧焰便第一时间提前苗大太监一步,将那黄金找了出来。至于随后被他们挖出来的乌漆锦盒则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也可谓是恶有恶报吧。
但是,龙璟溟最终碍于风家的势力,并没有将谋害龙裔的罪名落实到风清婉头上,仅仅让魏女官做了替死鬼,这多少让风浣凌有些失望,但却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这正是她所认识的那位玄帝,为了江山国祚可以忍人所不能忍,做人所不能做之事的龙璟溟!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只有他的帝位、他的野心、他的锦绣江山,其他是非对错功过与否又有何意义?皆不过是他为达成目标所需的手段,所需的垫脚石罢了,无论任何人对他而言都只分为有利用价值或没有利用价值。
像风清婉这般还有利用价值的,就算设计残害了他的骨肉,他也能忍下一时之气继续留着她。但等到她失去利用价值时,只怕当年惨死的颜皇后,便会是她的最终结局!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在皇权面前哪还有什么是非对错呀,完全要看那狗皇帝想让谁死谁活!”
萧焰早已看不惯玄帝的诸多作为,如今再亲见龙璟溟如何颠倒是非,纵容真正作恶的人让卑微不重要的奴才替罪,让他对这狗皇帝愈加鄙夷不耻。
“萧大哥,你便不怕祸从口出么?竟然还如此明目张胆地辱骂当今皇帝。”风浣凌故作嗔怪不悦的模样,但须臾便自己都绷不住地笑出声来,“罢了,左右这里也没有外人,萧大哥想逞逞口舌之快,也没什么不对。”
闻言,萧焰却正色道:“哎,我可不是只会耍嘴上功夫的人,要是有人敢反这狗皇帝,我第一个倾力支持!”
风浣凌听到这话,唇畔笑弧霎时弯得更深,近在咫尺的倍显明丽的笑靥直看得萧焰有些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