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到眼前微露三分的旖旎春色,龙御沧眼底先是划过道暗沉异芒,随即鼻翼轻动,顺着某种吸引渐渐靠近风浣凌。
他要做什么?
被红盖头隔绝了视线的风浣凌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呼吸略显粗重的龙御沧正渐渐靠近。
纵然是在宽敞的八抬大轿里,但也终究只是轿子空间有限,两人的距离得本就已然极近,而如今他更是整张脸都贴过来,在他脖颈与裸露的肩头间缓缓游移。
龙御沧突然这般略显唐突的动作,却惹得风浣凌也跟着气息微重,心头似被根羽毛轻轻拂过般,有些异样地发痒。
他这是怎么了?而她自己又是怎么了?!
“你身上,很香。”
“……”
“除了本身的体香、胭脂香、醺衣香、花油香外,还有一股极淡的异香。”
“……”
感觉到肩头忽然一热,风浣凌再顾不得规矩地急急掀起盖头,满面惊疑地看向近在咫尺鼻息可闻的龙御沧,恰好对上他深不可测的幽暗双眸。
“我倒很是喜欢娘子这般春色微露模样,但却不喜欢给别的男人也看了去。”
龙御沧对脸颊羞红,紧张得身子僵硬的人儿安抚一笑,高大的身影彻底挡在轿门处隔绝外界所有视线,隐隐散着银月光晕的大掌在她****的肩头缓缓移动着。
不知他要做什么的风浣凌本能地向后退缩,想起之前他在湖中水榭搭救自己时抱她在怀迟迟不愿放下,心道:“这清誉在外的澈月王,难道真是个登徒子?但这可是在花轿里,外面还守着那么多人呢,他到底想做什么?”
见她如此反应龙御沧并未恼怒,反倒将嘴角笑弧勾得更深,清冷的眼底都溢满柔光。
眼看着他的大手,缓缓拉起她滑落在臂弯处的破裂衣袖,风浣凌心头一松,以为他只是好心地想帮自己掩去尴尬。
但当眼看着他抽回手时她才瞠目结舌地发现,明明裂开大口子的衣服肩头处,仅仅经他刚刚那样一碰,竟然就恢复如初完好无损了!
还记得自己不能说话的风浣凌,只好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向龙御沧,无声地询问着怎么会有如此奇异的事情发生。
“娘子,忘了为夫本是在元灵山修行的么?这恢复原状之术不过雕虫小技,日后娘子自会见识到为夫真正更多的‘本事’,想必不会让娘子后悔下嫁的。”
龙御沧又是展颜一笑,只怕旁人几年间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笑容叠加起来,都不及这短短片刻间,他为她所展露的多。
“这是清心丹,你我一人一颗。”
龙御沧掌中变戏法变忽然出现两枚丹药,他先扔进自己嘴里一颗,而后才把另一颗送到风浣凌唇畔,见她迟疑地抿着唇,方才解释道:“你的喜服被人洒了销魂散,虽然现在我还不清楚此举意欲何为,但提前防备总是不错的。”
销魂散?
风浣凌对这名字倒不错陌生,前世身为皇后时,便曾听闻过后宫新人为了争宠就用过这东西,难怪她穿上喜服后觉得自己总是心神不定,被龙御沧抱在怀里后更是浑身发软,原来竟是着了这销魂散的道。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犹豫,就着龙御沧的手吞下那枚丹药,不多时便觉得头脑心神都如被清风拂过般通泰不少。
服下清心丹后,风浣凌默默与龙御沧对视良久,心中百转千回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终究只是抬手推了推他胸口,而后自行重新罩上盖头。
动作虽简单,但意思却已然表达得十分明白,新郎官窝在新嫁娘的轿子里太久可不合礼数得紧。
因此,纵然眷恋那方小天地里微妙的气氛,龙御沧还是立时抽身退出来,随即翻身跃上系着大红彩绸金玉宝鞍的枣红骏马。
适才窝在花轿门口,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目下与风浣凌缠绵低语的龙御沧,显然已不是世人所熟知的那位寡情清冷的澈月王。而他如此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只在她面前才会显现的吧?
风清媮与风玉澜都因伤没有出现在送嫁队伍里,否则看着世人眼中遗世清绝的澈月王,竟然不顾众目睽睽在花轿门耽误了那么久,只怕都会气得妒火中烧气欲怄血。
迎新仪仗重又缓缓动起,离开丞相府去往皇宫承阳门方向。
莫说是蜿蜒数里见不到头尾的奢华仪仗,单单见到风华绝世一骑当前的澈月王,便足以引得两旁看热闹的民众欣喜若狂。
坐在八抬大轿里的风浣凌,揣测着自己喜服上的销魂散大半是大夫人所下,或许是风清婉的主意。但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呢?她可不会认为他们只是想给自己和龙御沧的新婚“助兴”!
虽然还猜不透这背后是何等阴毒目的,但风玉润泄愤报复的举动,倒是阴错阳差地让龙御沧发现了这异常,否则自己这次不知不觉便着了他们的道。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且行且看吧,反正销魂散已解,身边又有个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男人跟着护着,她有何拒兮?
神龙国皇城,承阳门。
风浣凌曾经想过自己再次走进承阳门,迈进龙氏皇宫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许是在尽数扫平仇家之时,许是在手握重权足以与龙璟溟对抗之时。但她从未想过,会在如此短的时日内便重入皇宫,在她才刚刚开始准备复仇时,便要再次面对身披龙袍的玄帝。
而最为讽刺的是,她竟然要在前世夫君的主婚下,嫁给他的皇叔……
依例迎亲依仗必须止步承阳门前,龙御沧下马后径直来到轿前,向轿内的风浣凌伸出手,发觉她交到掌心的指尖竟冷若冰霜。
其实风浣凌很想像过往一样表现得淡定从容,可是当自盖头下的缝隙看到承阳门前特有的青石砖,她便忍不住回想起前世父母宗亲在此被当众砍杀的画面。仿佛脚踩之处还残留着他们的热血般灼烫,使得她自心底生出深入骨髓的寒。
龙御沧垂眸凝视她惨白如雪的手半晌,薄唇微抿没有言语,只是将那纤细小手紧紧握在他的大掌之中,抬步走进巍峨矗立的承阳门。
晌午的艳阳高悬,为澈月王大婚之礼而装点过的冗长宫道两旁,花开如海,彩幔飘飞。
背倚青龙阁的青龙殿前,覆着红毯的百级石阶之颠,身披明黄色龙袍的玄帝携莞贵妃卓然而立,众礼官宫人等随侍在旁。
“澈月王与王妃驾到!”
随着内监的唱喏声远远接续传出,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铺着长长锦织红毯上,渐行渐近的一对新人身上。
夹道花海芬芳四溢,点点不知芳名的粉白花瓣随风散落缤纷如雨,衬得月神天降般的澈月王仿佛牵着王妃,踏着成层层落英粉浪而来。
自走进承阳门一路行来,风浣凌已然渐渐收拾好沉痛纷乱的心绪,当停步在台阶下与站在高处的玄帝遥遥相对时,哪怕隔着红盖头她也清楚感受到头顶那道无比熟悉的目光。
听身为主婚人的龙璟溟说着空泛虚华的冗长祝词,在礼官的唱礼声中,完成叩拜天地、君主、父母之礼,最终再向即将携手一生的夫与妻,相互深深叩拜下去。
新郎官执礼仗挑开新娘嫁的红盖头,新娘嫁正式福身参拜夫君,而后两人再向主婚人谢礼拜谢。
至此,礼成。
自这一刻开始,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从此便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相濡以沫,至死不渝。
若是寻常人的婚礼仪式这便算完结,但神龙国皇室大婚时,还要到青龙阁参拜青龙像,接受龙神的赐福。
不同于在青龙殿前由玄帝主婚的受万众瞩目,接下来能够进入青龙阁参拜青龙神像祈求福泽庇佑的,只有澈月王与王妃。
才踏进青龙阁,一股不同于香火檀香味道的香气扑面,惹得龙御沧眉心微微一蹙。但转头看到风浣凌血色尽失的惨白脸色时,他再顾不得深想因那香气而闪现的念头,满面怜惜地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青龙阁,这是前世颜无双眼睁睁看着至亲被砍头屠杀血流成河,最终含恨惨死的地方!
因此自踏入青龙阁起,风浣凌整个人便如坠冰窟般通体生寒,背脊僵直汗毛根根直竖,掩在广袖中的指尖甚至都在微微颤抖着。
但她并非是害怕,而是自骨血中汹涌如万马奔腾的仇恨之火在肆意冲撞,一寸寸焚烧着她的每一丝神智、血脉、骨肉是。那每一道如钢针般刺进她肌骨的火,依稀都是已死的颜氏族人化成的鬼火,提醒着她所背负的血海深仇何其铭心刻骨。
让她几乎理智尽失地抛下一切,立即冲出去与外面的龙璟溟、风清婉等人同归于尽,以偿颜氏满门冤魂。
直至落入一方微凉却又异常温暖的怀抱,嗅到一抹犹如月下清风般的纯净气息,风浣凌灵魂中沸腾的滔天恨火才渐渐消弱,让她的理智渐渐回笼。
“好了,终于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龙御沧拥紧怀中不停轻颤的风浣凌,细若无声是轻轻叹了口气,似心疼,似无奈,似自责,似千回百转的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