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熹六年,夏,八月初九,澈月王与丞相府风四小姐大婚。
前一夜,华丽耀眼的凤冠霞帔便被送进浣香院,天光微微亮起时,风浣凌便已然起身由丫鬟们伺候着沐浴更衣。
雪枭失踪后,绮香被大夫人正式定为四小姐的陪嫁丫鬟之一,便得了近身侍候的机会。
但风浣凌身边原本就已有贴身丫鬟苏悦,后来又多了澈月王送来的芝兰、玉树,绮香即便得以进入内室侍奉,却通常也做不了太过近身的事。
沐浴后,苏悦亲手为风浣凌换上崭新的绯红色内衣与中衣,芝兰则展开以金绣着喜庆吉祥花纹的大红外袍,合两人之力才将这一身加起来至少几斤重的喜服穿好。
而后绾发、化妆过后,才又将缀满珠玉金光灿灿也更加沉重的凤冠戴在新嫁娘头上,再罩上红艳艳的盖头才算大功告成。
依神龙国习俗,女子出嫁要由兄长背着出门,在大门口再交由新郎官送进花轿。
风氏这一代男丁单薄,能送风浣凌的惟有风玉润一人,但是因为风玉澜重伤而恨透了风浣凌的他,又哪里肯为她送嫁?
眼看着及时将过,寻常嫁娶吉时都误不得,更何况今日还是御赐的世袭亲王大婚,玄帝可是还在皇宫里等着主婚呢!即便是群臣之首的风丞相嫁女儿,又哪里敢怠慢了王爷与圣上?
然而老夫人都亲自出面了,风玉润仍是抵死不肯为四小姐送嫁,甚至被逼到最后竟然要挥剑自废双腿明志。
彼时穿戴整齐蒙着红盖头正端坐在闺房中的风浣凌,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但却算到时辰将过,掩在一片红色暗影中的唇角,却悄然勾起抹兴味浅笑。
她倒要看看,今天那些人又要闹出些什么花样。
“来了,来了,大少爷来送新嫁娘出门!”
随着喜婆响亮的声音传来,内室紧闭的门被打开,一名身着喜庆红袍的男子被簇拥进来。
“他哪里是大少爷!”
眼尖又嘴快的芝兰待看清来人便惊呼出声,死活不肯让那人靠近,毕竟这可是事关未来王妃声誉的大事,岂能马虎?
原来,由于风玉润以死相逼不肯送嫁,风丞相最后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找来府中与大少爷身形较为相似的许大夫,让其换上少爷的衣服,又叮嘱他一路只管背着四小姐不能抬头不能说话,以图能够蒙混过关。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哟,吉时已到,若是让王爷等急了,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喜婆已然急得满头大汗,说话间就强推着许旗到新嫁娘面前,芝兰却横身挡在其间寸步不让。
“大少爷不肯来么?那奴婢去请。”
玉树冷冷撂下这样一句便身形如电地冲了出去,惊得喜婆愣在原地直眨眼,只道自己老眼昏花白日见鬼。
不多时,铁青着脸色的风玉润竟当真被玉树带了回来,许久后风浣凌才知道,适才短短的时间里玉树是用了激将法,因比剑赢了才让风大少爷不得不愿赌服输,带着身败给小女子的怨气来给她送嫁的。
前世的颜无双出嫁时,虽也是被哥哥颜无畏背到将军府大门口的,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心中又暖又甜又有些酸的复杂滋味。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伏在风玉润的背上,风浣凌却只记得冷静防备,因为总觉得他随时可能将自己摔出去以泄私愤。
尽管红盖头遮面让风浣凌看不到周围是何情况,但随着风玉润脚下路面情况的转变,以及四周渐渐热闹嘈杂起来的声响判断,他们已经离大门越来越近。
可以想象,那里正等着送嫁的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等长辈,自然也有风万全与风万里,便他们稍后还要入宫观礼,所以在大门后风浣凌真正要告别的只是丞相府的女眷。
前世颜无双出嫁时,刚强如她也因要离开父母至亲而暗自哭花了红妆,但此生的风浣凌显然没有半点不舍。
此刻的丞相府大门外,迎新仪仗已然蜿蜒成一条红色长河,两旁则围聚着层层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而在一片拥挤的人山人海前,一抹大红身影却仿若隔绝所有红尘喧嚣般,卓然遗世而立。
今日的澈月王一改往日仿佛万年不变的清冷白衣素袍,头带乌金红翡冠身披大红金丝喜袍,火般艳丽的色彩衬得他白玉般的肌肤倍显红润丰神俊朗,连向来疏冷寒冽的眉稍眼角间,都依稀染上丝明朗喜色。
看到风玉润背着新嫁娘遥遥走近,龙御沧竟忍不住抬步迎了上去,他的脚下宛若踏着清风般,惹得满园开得正盛的桂花纷纷离枝飞舞,落花成雨,缠绵相随在他仿若笼罩着淡淡光晕的周身。
一旁的风万里眼见儿子把新嫁娘好好背了出来,才放心地暗自长吁口气。
他对大哥的四女儿也不是没有心绪怨恨,但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就算要把玉澜重伤等等的仇恨都算到风浣凌头上,报仇也不急于这一时。
风玉润一路都板着脸没有半丝笑意,但只要他肯把风四小姐背出来,丞相府的人便已然知足,因而见他走到门口时便都纷纷放松下来,且大半目光都只顾着去看澈月王了。
“王爷,您的新嫁娘到了,您可要仔细接好了。”
刚刚听到风玉润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风浣凌便觉得自己缠在他脖颈上的双臂一痛,随即整个人便横着飞了出去,但被他抓在手里的一截袍袖却慢了些,她立时隐隐听到丝帛被撕裂的微声响起。
龙御沧原本因看到未来王妃而分外柔和的目光,骤然变得寒冽刺骨,周围的人都还未及因这倏变发出惊呼,他整个人已然化作一道火光直冲向风玉润。
他横出的双臂牢牢将半空中的风浣凌接进怀里护住,但脚下却依然未停,抬腿便在风玉润双腿膝盖处狠狠踢了一脚,并借着这股力道,如一片红叶般飘逸地飞身向后退去,直至稳稳落回到门外适才站立处。
这一切惊变皆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从风玉润突然发狠疯狂地将背上的新娘嫁给甩飞出去,再到原本人还在门外的龙御沧飞身上前,一气呵成地将风浣凌接再怀里抬脚踹碎了风玉润的膝盖骨,再飞仙般飘飘然地回到原地,众人才刚刚为最初的惊变发出第一场尖叫。
扑通一声,风玉润咬得满口冒血也终未能强撑住最后一口气,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丞相府大门内。
“有劳风大少爷为四小姐送嫁,如此大礼让本王都好生感动呢。”
将怀中人儿紧紧压在胸口处,站在到高台阶上的龙御沧,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伏在地的风家大少爷,唇畔勾起的浅弧是前所未有的冷厉阴狠。
过去二十几年,他的确从未这般重伤过任何人,但今日他却半点也不后悔废了风玉润双腿。仅仅因为风玉润之前设计雪枭意图残杀风浣凌一事,便是死上千百回也不足抵其罪!
但今日是他大婚之日,不能造杀孽!
不知情的人还当真以为风玉润下跪只是送行,甚至就连门口风家的人起初也没注意到什么不妥之处,纷纷投入到送四小姐出嫁应有的情绪里,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娘子,本王要送你上花轿了。”
一扫面对风玉润时的冰冷,龙御沧转头看向怀中一团红的人儿时,连低沉语调里都透出丝笑意。
说话间他吐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那薄薄的红盖头上,竟惹得她心神一荡倏地崩直了僵硬的身子。
无法控制自己心如擂鼓的风浣凌,双唇蠕动却不能发出声响,只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虽然被困在龙御沧怀里,感受着他虽是男子却依然清雅如兰的气息笼罩,身为女子难免都会羞赧紧张,可是那般轻易便被撩拨得有些心猿意马,不是她应有的表现啊。
“别怕,一切有我。”
看不到龙御沧在耳畔轻轻吐出这五个字时,丰神俊朗的仙颜上是怎样的表情,风浣凌却奇异地安了心,任他抱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大红花轿。
短短的一段路上,风浣凌却感觉到无数或震惊、或好奇、或羡慕、或嫉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几道尤其炽热,似恨不能隔空便用视线将她活活烧死似的。
但被他越抱越紧的她,却渐渐顾不得这些了,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那般好闻,让她醺醺然似被迷醉了般,不由自主地脸颊发烧。
直至被龙御沧小心翼翼地放到轿子里,风浣凌迷离混沌的神智才微微清醒,下意识地压住他正要抽回的手臂,而后便听到布料的彻底破裂声。
那是适才风玉润将她自背后甩飞出去时,故意拉扯她衣袖时便造成的破裂隐患,因此这会儿不过轻轻一拉,便将半边袍袖彻底扯落下来。
已然稳坐在密闭花轿里的风浣凌,略一垂眸便看见身上精致厚重的嫁衣,半边袖子滑落,连里面的中衣袖子都破裂大半,露出里面大片雪白滑腻的香肩来,被周围耀眼的火红色给映衬得分外诱人。
她甚至依稀听到虽站在花轿外,但大半身子都还探在轿厢里悬在她向上的龙御沧,疑似正吞咽口水的轻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