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向西城,他怎么能把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说得像是在问我今天吃什么菜一样平常。
他难道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意味着什么吗?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别在嘴上,侧头点燃烟的一端,久久,才吐出一团烟雾。
我的印象里,他好像是回到渔村后才开始抽烟的,但从不当着我的面抽。
他夹烟的姿式,娴熟而从容,看得出有十几年的烟龄。
不比丁寒冰抽烟时的优雅,高贵,看着像副画。
他更像是要用烟来麻痹自己的神经一样,所以急且粗暴。
一口下去,半根就抽没了。
“还要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那烟,算是给寒冰母亲上香了。
虽然,我不能马上出面去看她的坟墓,可是终有一天,我是要去的。
“西城,你说丁少这次是要找苏家的麻烦去吗?”我问。
“他不会像我这样,你放心吧。”西城安慰道。
“嗯。我把自己能想到,能猜到的所有可能预设了一次,只是唯一想不到,苏家人,居然用的是这种没有人性常伦的方式。”我道。
“他们只是要逼出丁寒冰,苏家是想取代丁家在相城的地位。”西城声音低沉,脸上的沧桑深刻而悲凉。
“真不是个东西。”
“本来就不是东西。”
西城说得对,他们已不配是东西。
本来,对于苏家,我一直觉得丁家是有些害怕对方的。
所以,才会逼得丁寒冰当年娶我,以丁家整个家族的力量来庇护我。
现在看来,苏家不是让丁家害怕,而是他们更加的绝情毒辣。
“丁少那天说,要我送你走,湘城你还去吗?”
“去的,有些事,我要去问问清楚。”我道。
西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长眉压了压,没有再说话。
……
街的两边停满了各色的车。
而曲老师家的大门里传来了各种喧闹之声。
他们家在办什么事吗?
我站在门外踌躇着,没有敲门。
不想门自动的开了。
“躲了这么久?不躲了?”
这是曲老师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他站在门外,好像知道我要来一样。
我来时,就有了心理准备,他会因为吴醉的死,跟我好好计较一番。
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话,跟吴醉没有半点关系,好像是只是在关心我,是不是安全。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曲老缓缓的着上门,临出来时对着抱孩子的菊嫂道:“跟他们说,我晚十分钟过来吃晚饭。”
菊嫂以为曲老会让我进去,没有想到直接给堵在了门口,她只得默默的退在了一边。
我跟在曲老的身后,直到一片荷花塘前,才停下。
“老师。”我叫了一声。
他凝视着满塘荷花,语气淡淡的道:“来湘城是有事吧。”
他很直接。
“说吧,到了今天这一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犹豫了一会:“您真的有一个……一个在墨城的长大的亲生儿子吗?”
曲老看着前方,郁气,转身,踏着步子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我追在他的身后:“曲老,名单的事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要隐瞒十几年?”
他没有理我,而是直接往小路上走去。
虽已是七十多岁,他却走得并不慢。
我小跑的跟在他的身后道:“曲老,我不是来打扰你的平静生活的,我只是……”
曲老不发一语的回到了家门口,冲进去后,砰的一声将门重重的关上,我被关在了门外根本进不去。
我呆呆的站在门口,足有十几秒没有回过神来。
曲老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
他为什么一句话不说,直接把我晾在一边。
我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街对面的西城。
他径直走过来,瞥了一眼街道上的车:“来的都是有钱人。”
“有钱人?”我更奇怪了。
曲老一直对于这些有钱人,淡淡的。
西城看我吃了闭门羹,问:“要我帮忙吗?”
“啊?你能让他开门?”
我问。
他瞟我一眼,将我拉到一边,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时,他已二话不说,直接一脚飞踢在门上。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实木门碎裂的声音,门开始只裂开一条缝。
西城冷脸又是两脚,大门洞开。
我来不及阻止,高呼:“西城,不要。”他却像是比我还急一样,踹开门冲着里面的高喝了一句:“儿子让人锉骨扬灰,老先生,您还吃下这么丰盛的晚餐吗?”
门里,果然是大宴宾客。
看着全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像是来搞走访慰问的。
他们没有想到,门就这样给踢开了,多数人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顿时,里面一片哗然。
举着杯子忘记要喝,举着筷子的忘记要吃,就连已人在酒宴里的曲老,也像是让人施了定身咒一样,呆滞的看着门外的我们。
“你说什么?”他问。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西城也愣住了。
今天是他们的同学聚会,没有想到……
我和西城,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跟错误的人说了最让人难堪的话。
我暗自想着西城真是平时不说话,一开腔,那就是个二踢脚,深水炸弹,晴天霹雳。
他能有本事,一脚踢飞门,还能几个字,让一场相谈正欢的同学宴彻底的走了味。
客人散尽后,我冲西城眨了眨眼:“换个时间来问吧。”
西城似乎对于礼节这一套比我还不在意,他走进院子里,看着五大桌酒席,冷笑道:“冷小姐,你见过儿子死了,父亲还在这里搞庆祝的吗?”
曲老放下手中的酒杯筷子,走到我的面前,单刀直入的问:“吴智慧怎么了?”
他也知道吴智慧(吴醉)。
我心里黯然。
“玉婷,我问你,吴智慧怎么了?”我看了一眼西城,当初跑来这里来,就是想问出吴醉身世,现在曲老这么问我,八成,他早就知道吴醉的存在。
我叹了一口气:“他……死了。”
“我知道他死了,他不是死在丁家人的手里吗?”
曲老的反应让我极度的怀疑,他是不是吴醉的亲生父亲。
我疑惑的看着曲老:“老师,他死了,你不伤心吗?”
“我只问你,他死了后是怎么回事?什么叫锉骨扬灰?”
“他的骨灰被送到生母的跟前……”
“孟兰……”他喃喃念出两个字。
然后用力地甩了着头,一下子摊坐在了椅子上,捂着心口长长的喘着粗气。
“那个孩子,不是早就失踪了吗?”他语无伦次的说着,然后又道,“明明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有人送骨灰给她?”
原来,他不知道吴醉活到了成年。
可吴醉似乎是知道的。
他来过湘城,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没有来跟他相认。
我想,吴醉当时心里面一定有着一股怨气的,自己明明是曲老的孩子,却从小过着极清贫的生活。
明明可以达到他的理想时,又让人给毁了。
他的每一步人生路全都不尽如人意。
直到,我的出现,曾经给过他一次机会。
只是,那么微小的帮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很快,就不能抵挡住命运之手的捉弄。
……
这天晚上,曲老在跟我长谈后,为我做了一个安排。
他让我去国外留学。
费用,由他来出,只是想让我远离这场纷争。
“老师,我不想走。”我道。
曲老师抬了抬手:“你最初来找我,不就是为了一份平静的生活,孩子接受吧,有些事,你争赢了又如何,他不会活过来。”
“老师,如果不是你二十多年前的隐瞒,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这是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见他已风烛残年,或许,他有这么多个儿子,个个出色,足已。
而吴醉,只是他年轻时犯下的一个错误。
他出生就是错的,所以,死也是他最好的结局。
我竟看不到他心底的悲伤。
而孟兰,那个曾经陪伴过他的女学生,只怕也就是他寂寞时光里的一个过客。
记得,但不会为她再有多少情感的牵挂。
我突然觉得,西城一脚踹开那扇门是多么的解气,至少,我要让曲老知道,曾经有一个生命是因他而诞生的。
即使没有给他带来荣光,但不是他的错。
“老师,其实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名单芯片放在你最小的儿子身上。你是用他的命在保你全家的命吗?”
他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只从酒桌上拿起一根筷子,在桌面上一敲一敲的,我听不出什么新奇。
华灯初上时,一缕光射向我们的眼前,在十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后,西城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而我也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
我和西城,被曲老催眠了。
他比我高出几个段位。
只是一个节奏,一个束光源,我和西城便进入到了休眠的状态里。
像是有一层水膜堵住了我的双耳,我听不见,眼前一片白光,模糊的影像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我隐约听到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玉婷,玉婷。”
然后又听到曲老的声音:“带她走,不要再让她卷进来了。”
……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时,我还在迷糊之中。
丁寒冰从我的衣袋里拿出电话,替我接听,“哥,什么事?跟我说一样,她还没有醒,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
丁寒冰手指握着我的胳膊,骤然收紧,我有些吃痛醒来。
他摇晃起我的身体,一会儿之后,他挂断电话,低头对我说:“我带你走。”
我半睁着眼,一直处在恍神之中。
看到丁寒冰有些意外的问:“你……怎么你回来了。”
丁寒冰哼了一声,掐着我的胳膊将我拎出被子。
我捂着眼睛,不解地嚷嚷:“你怎么回来就掐我,很痛的。”
丁寒冰见我一脸迷糊样,伸手在我的脸上拧了一把,这下把我的晕劲全给弄醒了。
“丁少,你扯我的脸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