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房门要关上的一瞬间,我一步上前,脚尖抵着门缝,手指抠在了门框上,艰难的将指尖硬塞了进去。
“让我进去!”我叫了一声,门里的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用力的将门往外推。
我知道里面是谁,虽然他现在已拥有让众人认不出容貌。
甚至让别人说成是“鬼”。
但他就是他,化成灰烬,我也能寻着他的气味,嗅出他是谁。
此时的我,把几百天的力量全用在了这一刻,身体里涌动起的洪荒之力,绵绵不绝的支持着我这个肩不担,手不能提的小医生,用尽全力的想把那张隔在我和他之间的门给撞开。
甚至,我不惜自己的手指被来自另一方的力量压得变形,也要将手一点一点的抠进门缝里,借以撑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刘警官急了,上前同我一道抵住了将要把我手指压断的门,沉痛的道:“丁队,我女儿已经失忆了,你不要再藏着了。”
那一刻,作为警官的他,已变成了一个怜惜女儿的父亲。
他边说边用极哀伤的眼睛看着我,示意我不要用强,强迫里的里面人给我开门。
他的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
知女莫若父,他点醒了一直处在极度震惊与冲动之中的我。
丁寒冬也走上来,他单手撑在门上,眉宇间似乎有太多的无奈与压抑,几次手指微动着欲把我从门边拖开,但又下不了手只能徒劳的顶在门板上,让我的手指被门给压碎。
他只得接着把戏作全套,低声对我道:“冷小姐,我请你来,是给我家亲戚看心理问题的。”
他对我说过后,又转而对门里的喊话道:“寒冰,她真的忘记了很多事,可能,除了她的专业知识,现在的她只有小时候那些记忆了。”
“你不信,自己可以试试,我送她到香港休养,人虽没有伤心而死,可是心理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寒冰,你这次手术,不做会瘫痪,做的话,只有五成的机会,你就不想见见她吗?”
丁寒冬的话显然有了一些效果,门上的阻力骤然的一轻。
我却站在门口久久的没有移动步子,这一面,说不定是最后一面。
又是一次生离死别。
我的心狼狠的沉了下去,我要怎么说服里面的男人,同意手术。
他或者,只是一心想我不要死掉,或者,他不想让我见到他沦落到了这副田地。
要强的男人,生活在相城金字塔尖,破案如神的男人,他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
长长的特护走廊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一样,那种死寂,一如我当下的心情。
约过了几分钟的时间,我却如度过自己人生最漫长的月岁一样。
摆在我面前的路,一下子由之前的单行线,变成了双行;眼前的人生选项由单选,变成了多选。
以前,我只要浑浑噩噩的抱着过往活下去。
现在,被命运之手推到了另一个轨道上,人生轨迹完全改变了。
推开这扇门,以后,我跟丁寒冰的命运就各不相同了。
因为我要让他相信我忘记了他,让他激起生的希望。
“手术室已准备完毕,家属请签字。”
一份手术单送到了病房门口。
新来的护士小姐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自然的抬了一下手,她刚要把纸递给我,身边的丁寒冬轻咳了一声。
他向病房里瞥了一眼,转而又向看我。
我伸出一半的手,顿了顿,半途将手中的手术单捧到了丁寒冬的眼前。
“丁总,签这里,还有这里。”小护士很殷勤的递过笔,将我挤在了一边。
我怆惶的别过头,不去看那纸手术单,指节一节一节的往掌中卷起,直到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丁寒冬深沉的眸光冲我凝视了一眼,我的眸光骤然的一黯,他缓声道:“这次手术很凶险,冷小姐,我想请你对他做一下术前的心理疏导。”
我卷在掌心的指尖,骤然的狠狠紧了紧,神色如常的转过头来,用平时说话的声音道:“当然,您请我来,我自然就要对得起,你付给我的工钱。”
刘警官听完我这句,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情,稍有缓和。
我站在病房的门口,一如之前我在医院里,上班接诊病患的神情,平静而理性。
进到房里,转身轻轻的关了门,才发现这间病房其实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
落地窗上挂有一层黑色色窗帘,半开着,从外面射进了清晨的阳光。
金色的光透过第二层浅蓝色的薄纱照下來,将室内映得一清二楚。
当我把视线转向里面的卧房时,一道近两米高的白色的屏风拦在了我的面前。
上面映出一个坐在椅上的人影,绰绰的在我的眼前。
对面的人,我的男人,我却要装不认识你。
我立在屏风的对面,微微探出一只手,摸了一下上面映的人影,窗外清风拂过,那人影仿佛感觉到了微微动了一下。
他想逃。
隔着屏风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与抗拒。
“呼啦……呼啦……”我转身身将黑色的窗帘一一拉上,罩在了那层薄纱之上。
室内立即变得昏暗。
还有一些微光从房间的天花板上的几只射灯洒下。
我立即找到开关处,“啪、啪、啪……”数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房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先生,这样是不是好点?”我轻声道。
屏风那边按耐不住的激动抽气声,隐隐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虽目不能视,但轻垂着眼皮颤动不已,后背绷紧到背脊骨发痛,那种痛是我在黑夜里早已习惯的滋味,今天再来一遍时,我竟觉得甘之如饴。
十秒后,一阵冷气忽然从我的左侧扑来。
感应到风声的我,侧脸向左边看去,脸上有类于树皮的东西在肌肤上轻轻的擦了一下。
“先生,其实手术对于人来说,就像是一次大扫除,把不属于你生命的东西清理掉。”
我开始了游说工作。
“……”对方并没有出声,像是在听,又像是根本没有听一样。
怕惊到他,更怕他再次拒绝我。
我继续紧紧了握成拳头的指,用心理学上的那套与他交流着:“有时人们的一些经历,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但接受,是你能唯一做好的事。你看,丁总给你签了手术单,他作为你的亲人,真的是很有担当的。”
或许是黑暗给了他一丝的安全感,他终于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那声音如粗石在沙轮上打磨发出的哑声,直击我的耳膜。
“你说,家属签字是丁寒冬签的?”
“当然,丁总算是跟你最亲的人吧,听说你因为病一直没有女朋友老婆什么的,你得改头换面,这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等你好了,你可以去……”
我想我的话,他不全信,但多少他能听进去一些。
果然,他道:“失忆真的很可怕。”
不等他说完,房间里的灯“唰”的一声全部打开,射灯、吊顶灯、就连厕所的灯都打开了。
而我的面前骤然的出现了一张被两道划痕横亘在脸上的面孔。
我的世界突然通透,透过那张脸,明明看到他的愤怒和哀伤。
我双手紧握,身子莫名的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原来,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活着,是为了……
我心里被狠狠的捅了一刀,眼睛蓦然的一闭,虽进来之前早已做好了各种打算,关了灯闭了窗帘,就是想让彼此都保持在某种假像里。
他可以借着黑暗的掩护,不必因为毁容、双腿无法站立,而逃避我。
我可以借着假失忆,让他从容面对我的探访。
可这一切,全让这该死的,如白昼一样的灯光给催毁了。
他只瞥我一眼,便全脸僵硬的冲伸了一只手,指着害怕的我,用如厉鬼一样的声音骂道:“你这个骗子!”
他不惜我让窥觊他的全貌,在用最残忍的方式,试探我,逼退我。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谁见了那张脸都会害怕,都会想逃。
更何况,一个全身没有半块布片,且伤痕累累的男人身体。
我一如当初的苏妙晴一样,连滚带爬的冲着门的方向后退,腿被什么绊倒,我坐在地上用力的踢着双脚,阻止坐在轮椅上的他向我靠近。
我对着外面大喊:“丁总,救我!”
他的眼神显明的黯了下去,原来的愤怒与探查之色,立即让受伤、后悔、自卑三种情绪取代了。
噩梦。
他的脸,他的身体,于任何人都是一场视觉酷刑。
没有人愿意再看第二眼。
丁寒冰,成功的击退了自以为坚强的我,好半天,我都窝在丁寒冬的怀里的大声的哭泣着。
“丁总,我不收钱了,我要走。”
我重复着那句话。
丁寒冬也不知道我是真的被惊吓到了,还是我在演戏,他只得安慰道:“冷小姐,冷小姐,我这就安排你回去。”
我紧闭着眼,将脸朝向丁寒冬的怀里,全身发抖的道:“丁总,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身后的男人发出了“嘿嘿”两声,似吼似笑的声意,然后暴力的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脸强迫着与他对视着。
我怯弱的用眼角瞥了他零点一秒不到,他手指在我的发间紧了紧,鼻息游移在我的唇边,沉沉的湿热之气在我的耳边喷洒勾连着我的发。
“你不认得我?”丁寒冰道。
他双眼如要撕裂眼前食物的豹子,闪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我心里一懔,悲从眼底涌出,泪水噙在眼眶里呜呜的抽泣着。
全身抖如筛糠的我,手指攀在他的手背上,我嗫嗫的道:“我怎么认得你,我连丁总都只认得几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