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里,古虎餐沉默地看着水镜术里这个仍在战斗的朔方军士,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开口。距离太远的兵力调上去也迟了,离得最近的前军又没能按他的军令撤下来,正陷入与西陵精锐重骑缠斗之中——他们已经派了两拔修真者来中军求援,根本不可能还有兵力再去援救那个军士。
“你越来越不像你了。”边上当值的侍卫突然低声地咕噜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很有几分母性的怜悯。是来投军的女修真白霁仙。她的师父跟古虎餐的师父张梧生是相识的,她也从小就知道古虎餐的脾性,看得出现时的古虎餐处处在扭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大帐内的参事幕僚都在忙碌着调兵遣将,没人注意到她的开口,但古虎餐听见了,这让他脸上的苦笑愈加苦涩。谁又愿意压抑着本性过活?只是身处这个位置,他不得不去为治下军民负责。白霁仙看着他的苦笑,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为难?你若不怕死,咱们过去,把那好汉子接应过来就得了!”
“问题是,我怕死。”古虎餐很认真地这么回答她,“或者为了掩遮我的怕死,冠冕堂皇地回答你:能被激将法激动的,是将;为帅者,山崩于前而不易其志。”此话一出,连边上其他几个充当侍卫的修真者,都很有点不以为然了,大约来投军的修真者都仍有热血的,而热血的人,对于直言自己怕死的统帅,很难有什么好感。
但还没等他们的嘴角弯起冷笑,就见古虎餐往自己身上画了一个五芒星,加持了时间魔法的身影如电飞逝,大帐里只留下古虎餐的话音:“可惜我不是一个合格统帅,而且我不能看着他因为相信我,而死掉。”水镜术当然传递不了声音,但从那个朔方军士的嘴型,古虎餐看得出来,他挥舞着板砖在呼吼着:“愿为大帅效死!”
当那位缺了一个手指的朔方军士被古虎餐拖出来,看着那十二个狂神战士在十二个间结界里缓慢动作时,他居然“咦”了一声:“这板砖居然没碎!”然后才发现是古虎餐救了他。
接着他也马上发现,古虎餐并未将自己救出去,相反,现在连古虎餐一起被困住。
七个六翼天使在空中将他们上方笼罩,六个大魔法师施展着浮空术在半空遥遥结着手印,那六根古朴的魔法杖顶端,每一根都不断地凝聚着五行元素。而那些攻击朔方军前军的精锐重骑,也有后队三千骑迅速脱离和朔方军的接触,泛着银白色斗气的骑士用如林的长枪指着古虎餐和那名军士。
“其实就算有没这位英雄,你也有很大可能会忍不住去支援前军的。我说得对不对?”西陵将军的声音,通过传声魔法响起。与此同时,天际那残存的乌云骤然凝聚如墨,无数火球再次升起,朔方军各条阵线上再次经受起烈炎火雨的洗礼。
身陷重围的古虎餐,似乎比在大帐里轻松了许多,他笑着点了点头,却只是回头问那朔方军士道:“兄弟,叫啥名字来着?”
“回大帅的话,俺叫郝仁,大伙都唤俺做郝幺。”其实这名字也是加入朔方军学会识字后才取的,东陵贫苦人家的娃,哪有什么名字?姓郝的,头胎叫郝大,二胎就叫郝二,最小就叫老幺,如此类推罢了。
在朔方军的大帐,没有谁想去知道郝仁叫什么,排行第几。新近被拔为总管朔方军行营军略事的陆天波,尽管极力压抑着,但年轻的脸上却还是洋溢着谁都看得出的激动,他对亲兵队长下令道:“朔方军各部不得妄动!违者军法从事!”
亲兵队长冷冷地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陆天波的命令一样。古刀古经略不知所踪,古虎餐又孤身被敌方包围,按理陆天波的确有行令之权,但亲兵队长和所有的亲兵,都没有一个人动弹的,对于由朔方军最精锐的风骑军——东陵人俗称的疯骑军——提拔上来的亲兵来说,除了古虎餐,他们无视一切命令;对于原是修真者的亲兵而言,漫长的生命里,多次被世俗权力利用过的他们,也只认古虎餐。
陆老相爷便在这时抬起了老迈的眼皮,尽管他已老得走路都要人扶了,但他抬起眼,身上那浓郁的老人味似乎一下就减退下去,那无怒无喜的长满了老人斑的脸,凛然的威压极是怕人,虎虽老,威尤在,他不开口便已,开口便是一锤音,无论是在节制朔方军民的古虎餐面前,还是东陵天子面前,都不例外。便连亲兵队长都有些无力,他不知道如果陆老相爷支持陆天波的话,他还能凭仗什么争下去?
但幸好,陆老相爷却没有开口。因为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在陆老相爷眼里极为叛逆、却又是古虎餐最得意的弟子杜三郎的吼叫:“……敌虏举止,果然不出吾师所料!吾师早已授计于我,诸军听令!跳荡营驰援左军;辎重营就地构筑灭魔阵……后军果毅都半炷香内进入前军阵垒;后军彩号营丙队医师随果毅都进入前军阵垒……亲兵都!白袍队!随某来,好男儿,枪在手,刀在腰,杀人在今遭!”
亲兵都 的都头冷笑着扫了陆天波一眼,领着一众亲兵自去与白袍队会合。一时之间,本来有些浮动的诸军将士,竟被他分调安排得妥当。也有军将质疑这杜三郎是否有调配诸军的权限,但转眼间杜三郎已领白袍队和亲兵都呼啸而去,见者无不热血沸腾,那些军将明知这安排并无错漏,而面对麾下士气高涨的士兵,实在也无法在些时发难,只好按杜三郎安排行事。
空荡荡的中军大帐,陆天波咬牙切齿紧紧握着拳头。他原以为夺取军权但在这瞬息之间,谁知转眼已成空,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然压抑不下心中的无奈和愤慨:“嘿嘿,好一个古虎餐,真当自己是天纵之才么!用自己作饵,分兵并进,古今多少名帅,不全是折在这分兵并进的臭棋上?我便留眼来看,古大帅怎么个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