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走出魔法阵的,不是士兵,而是一名衣着讲究的绅士,他向侍卫副官递出证件,验证之后接受了将军的敬礼:“将军,上议院按您的要求,由我,下议院议长奥利佛?克伦威尔带队,总共有一百位郡县议员、三百神职人员前来协理民政事宜。”
“那么就马上移交中京的民政事务吧,先生。”将军需要这些政客,但并不代表对他们有什么好感,他只是庄重地看着列阵走出魔法阵的士兵,那些哪怕在穿越中也踏着鼓点的军人,那才是可以把后背交给他们的袍泽,那才是可以展示西陵意志的刀锋!
将军跨上了从魔法阵中走出的新配备给他的独角兽,向武装到牙齿的西陵军队下达命令:“按计划前进。”
“如您所愿,长官!”
平虏军和江北军,成为了朔方军和西陵军的夹层。也许是从西陵军投入战场开始,三刻钟或者更短一些的时间之后,他们就开始出现了崩溃;差不多半个时辰以后,江节帅在亲兵的拥簇下,眼着吴玉的头颅被西陵军高高挂起,他想自刎但被亲卫打昏过去。当他醒来时,已在朔方军的大帐里,而他残余的部队,大多由什长和曲长领着,在战场上向朔方军投诚。
陆天波上阵前再一次检查了甲带,跨上骏马领着手下疯骑军在战场上厮杀。长枪如林,他们平静地吟诵:“吾坚信,吾,谨信。”战马慢慢地加速,长枪抽开战场上不知所措的溃卒,他们已经看见西陵人的军旗,他们已经看见父辈讲述的那些西陵人的武器,他们开始发力、冲锋……
西陵军的鼓点如同二十年前一样的冷静。当高举着残破大旗冲锋而来的疯骑军进入一百步距离时,西陵人的连弩开始喷发风刃和火球,而神射手挽开弓,一枚枚带着雷光的长箭射向疯骑军里的什长、曲长……
“吾坚信。”陆天波手执长枪迎着风刃和火球奔驰。他的脸上有狂热的平静,在冲锋的一百步后,身上早被牛头怪和极北妖兽伤得残破的盔甲下,肉体又再添上数十条伤痕,但他硬生生刺爆一个西陵军的头颅,然后抛开折断的长枪,扯下破烂的头盔和胸甲,抽出长刀高呼着“吾,谨信!”,劈向对面冲来的西陵骑士。
“注意!陆校尉刺中对方以后,为什么传说的白光并没有救活西陵人呢?”杜三郎游行在五百白衣少年之间,一边提醒他们咒语的音调要准确,以便使魔法更快捷,一边却抛不下当了几年老师的习惯,“刺画了禁魔咒的银枪,泡浸过狗血的武器,让这些西陵人的白光失效了,银、禁魔咒和高温的狗血混合后,产生的禁魔效果比原先强了千百倍……”
“刘黑子,手不要颤抖,心神要定,对,就这样……”那白衣少年在杜三郎的提醒下,火球几乎接近瞬发的速度,加上火球的威力比西陵军用弓弩发出的要强,单独一个人已压制了西陵军近十把连弩了。
“……当然,地狱三头犬的血里有硫磺成分,我想这是一个原因,但是这已经可以证明二十年前,古师的方法是低效率的,并且充满了投机主义,缺乏成体系的理论基础,大家一定要谨记: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禁!”几乎眨眼间他就划出一个五芒星,一支闪烁雷光的长箭停在他面前三寸,他不停地说话和游走,已引起西陵神射手的注意,虽然他的反应很快,但近十支雷光流动的长箭,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杜三郎……
陈延跟在陆天波的身后,已不知砍翻了多少西陵军人,但他们这五百疯骑军,已然不足百人了。无论人马,胸膛都不住地起伏着,尽管这朔方的军马是跟二十年前西陵军遗下的战马交配的,但血统仍是比正宗的西陵战马差很远。他们已经被几千西陵军包围在中间了,陈延喘着气问陆天波:“校尉,怎么办?”
杂夹着血腥味的风吹起陆天波的长发,他手中的长刀已成锯齿,他砍翻一个西陵骑军,跃身抢了对方的马,对陈延和仅存的几十骑吼道:“要相信!要坚信!”
这似乎让陈延悟到了什么,他学着陆天波扯下破烂的盔甲,策马跟上,狂吼着扬刀,身后数十骑尽数弃了盔甲,策马扬刀。
那杆风中猎猎的残破战旗后面,染血的飞扬着的长发里,有不尽的血性和激荡。
在晚霞血染天际时,双方的军队都不约而同下达了脱离接触的命令。显然作为统帅,都明白不可能一鼓作气吞下对方这块骨头。将军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古虎餐,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骑士。罢战吧,我以军人的名誉保证,朔方作为自治州加入联邦,联邦绝不干涉朔方的军事民生。”按西陵的惯例,征服以后,将军就是东陵总督,他的保证却不是空口白话,“古虎餐,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三万西陵军人,三万职业军人,而后续增援到位,将达到五万人——你凭什么抵抗?”
古虎餐从怀里掏出一块帛巾,默默地打开看了,上面是他生死之交王逸留下的遗言: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他轻轻地读了一回,把这块帛布仔细地叠起来放入怀里。他微笑着拨开拦在他身前的浑身是血的陆天波,他轻轻拍了拍瘸着一条腿的王什长,他帮那扶着大旗的骑军紧了紧头上的绷带,他走过彩号营,突然回过头对那些一脸刚毅的伤员道:“诸位弟兄,本帅这便去阵前,与那厮比赛吹牛皮!”
在明盔亮甲的军人拥簇之中,将军莫名其妙地听着朔方军里,远远传来哄笑,他皱起眉头,不知道古虎餐用什么法子,使得这除去民夫之外不到三千人——只有三四百白衣少年和近千疯骑军算得上精锐——的部队,在面对三万武装到牙齿的生力军时,仍能轻松大笑得出来。
而后他便听到古虎餐深沉的声音响起:“尔等夷狄,不过插标卖首之辈,虎餐尚有三千士,敢托东陵九重天!”说罢便再无语言,半晌那朔方军里,又暴起哄笑,便是身为职业军人的西陵将士,听着那笑声,也无不动容。
江臻低声问那陆老相爷道:“老大人,古节帅到底有何凭仗?”
人老成精的陆相爷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古虎餐昨夜和他长谈,聊的无关战事,而是东陵的每所官学都应建一座魔法学院,凡是入泮生员,一旬至少得有两顿肉吃;如果其他州府不听,至少驻扎有朔方疯骑军的八个州府,应劝说那些百姓推出的乡老同意;退一万步来说,至少在极北之地、朔方重镇的范围里,开始着手这么做。
而在荒川府,白衣文士和疯骑军,还有刘医官,都在接受民众投军的入册。
有父母送子从军,有妹送郎从军,有白发苍苍的祖父送孙子从军;没有人愿意见官就跪,谁都知道就算盛世也不可能如现时,四十税一;谁都知道古节帅倒下,大家出钱出力修好的城墙,以后收的入城税,必定没有自己的分红。
在朔方,在鹰嘴崖,在流沙城……在每一个朔方军光复的州府,谁都知道。
如血的朝阳跃上云梢,将军终于对参谋长点了点头,西陵军吹响了进攻的角号,那整齐的鼓点声,是死神的舞步。
左臂吊在胸前的杜三郎,对那些白衣少年咛嘱着:“动作不要变形,心神要定,音调要准……”
在跨上战马之前,疯骑军再一次互相检查了甲带,然后他们平静地道:“吾坚信,吾,谨信。”
那杆朔方的大旗,仍在招展。朔方那杆残破的战旗,仍然坚强地峙立着,也许,将峙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