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的地下洞穴,已然成年的将军身体比起之前大有起色,至少能离开那张锦绣华丽的大床。看着飞骑送来的线报,淡然笑了起来:“一个以刀入圣,一个以执而悟,嗯,要在西陵的话,算是多了两个可以加入超级强者俱乐部的人物了。那七八十个狂信者,也够资格加入强者俱乐部了。很好,这样很好。”
可惜仍没有古虎餐的消息,这让将军始终觉得不太放心。如果古虎餐也突破顿悟,达到超级强者的标级,也许就没有什么患忧了。这十年来,将军阅读了大量东陵历史的书籍,没有一场战争是因为某个强者——哪怕是逆天强者——而改变本来结局的。
哪怕是在东陵被视为魔法始祖的张梧生,作用也不过是少死了些人。
而西陵在经过黄金时代,第二次魔法复兴以后,同样也没有一个强者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哪怕理论上有,传说中有,但史实上绝对不存在这样的事情。
旁边的侍从副官面带忧色地道:“如果古虎餐也突破了……”
“那么朔方军就将跟十年前的我们、今天的深渊生物一样,从不断的胜利走向毁灭。”将军笑了起来。
个体力量没有强大到逆天的古虎餐,是一个值得尊重的战略家,一个完美的战术指挥官;但如果古虎餐个体力量变得强大,他将走上强者的老路——越来越凭仗于自身的力量,成为一个巨大的标靶,无论峙立多久,终逃不出被击毁的命运。
“要知道,对东陵来说,没有一个皇帝是他们所谓天下第一的高手;就西陵来说,也没有一个逆天强者俱乐部的成员可以拿到足够的选票当选总统。或许,你只有在远古传说《西陵阙》里,才能找到这种骑士式的英雄。”
昨夜的寒风抚弄着霜冻的大地,破败的城墙上还有征人的血和肉,但那城角的小草已嗅到春天的味道。阳光照在如同废墟的荒川府,但人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希望。他们张望着远处,那架势似乎是等待某个诸侯的到来……
渐渐地远处的人近了,眼力好的已看见那面破烂的战旗。十一骑慢慢地进入了众人的眼帘,当他们的战马奔驰到那堵塌了半边的城墙前,那些等待的人们便欢呼起来,他们从破烂的城里涌出来将这十一骑包围。
也许过上一百年,不,也许五十年,或者只要二十年,这些递送着礼物的人们,便会把这些骑军忘记。
但至少,现在不会。
看着他们在冰雪里力战巨大无朋的牛头怪,那种高呼着“吾坚信”的疯狂,那种奋不顾身拼杀的情景,荒川府的人们都还记得。岂止记得,这些骑军中的某个,曾为了阻止牛头怪屠杀百姓爬上牛头怪肩膀,在手上没有钢钎时纵身踏进牛头怪的嘴里,直到二刻钟之后破才开牛头怪的心脏爬出来,彼时他的铠甲已被胃酸腐蚀得不成模样,但他平静地吟诵着“吾坚信”,又再一次冲向另一头牛头怪。
人心,都是肉长的。
或者以最恶意来揣摩人性:人活在乱世,都希望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势力。
几颗鸡蛋,或是一碗浊酒,也许是几个平日不舍得吃的粗米团子,纷纷地被塞进这十一骑的手里,几个胆大点的女孩,更是往骑军的手里塞了几双自己纳的鞋垫。而十来个小孩,却在外围跳跃叫着:“疯叔叔!疯叔叔!”以期引起那些骑军的注意,给予他们一些零食糖果。
他们被叫做疯骑。也许是因为他们作战的疯狂,也许是从朔方骑军的谐音变化而来,总之,朔方骑军分派出来的八队骑军,不约而同地被每个城市的人称为“疯骑”或者“疯骑军”。
等到人潮退去,疯骑军们又掏出点零嘴哄走小孩,终于在城外扎下一个小小栅营时,日已中天了。
“王头儿,这也太不公平了,那些白衣少年,老百姓就管他们叫白衣侠;咱们呢?连那些骗零食的小屁孩都一口一个疯叔叔,老子哪里疯了?这么叫着,我怕以后说媳妇就难了!”那骑军取下头盔,半边左脸都毁了,全是深红的疤,看样子不太像是被三头犬咬伤,连骨头都有些变形,怕是与牛头怪交锋时留下的伤痕。
什长王头儿也摘下头盔,他倒只是缺了两个门牙,说话有点漏风,他笑道:“陈延,你这模样还想娶媳妇,老子比你英俊一百倍都还不敢有这想头呢。你想娶媳妇?啥时有突破再想不迟吧。上个月丁队的赵猪仔,居然也突破了,虽然没到张七郎领域的境界,但也算准领域,现在都不用出来巡逻了,据传家里要给他说两房媳妇……”
“赵猪仔那孬货也突破了?王头儿,你也是当时七十二条好汉之一的,你啥时突破……”陈延话一出口,才觉有些不对劲,讪笑着摸着脑袋,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倒是王头儿不以为意,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还笑说古节帅本来准备给起名叫“癫狗营”,现被叫成疯骑军,总也比癫狗营好些。
说了些闲话,什长王头儿吩咐陈延带着两个骑军去城里:“这是古经略给刘医官的家信,这是节帅给白衣侠的命令。你们带上个人装备,去了以后听从刘医官的安排。”
“诺。”三名骑军便由陈延领头,骑着战马往城里去了。
刚进入那荒川府的废墟,便逢遇着白衣文士在戏台上宣讲:“……自由,只要纳捐,便有自由!见官不须跪;年在十二岁以下,可以进入书院读书;十二岁以上到三十岁的,可以报名加入朔方军,家人可以迁徙到朔方军镇。要知道,十年,从牛头怪出现,到如今十年,朔方从未沾染战火……”
迁去朔方军镇,在这几年里,已成为每个平民的希望。极北寒冷,但极北无战事。
此时便有民众发现那三位疯骑军策马而来,便纷纷舍了那戏台上的白袍文士,来问这三名骑军:“去朔方真的会分给我们耕地和种子么?真的见官不用跪么?”相较于戏台上的文士,似乎他们更愿相信这些疯骑军。
“要相信。”那三位疯骑军,这么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向戏台上的白衣文士点了点头,自策马离去了。便是这简简单单三字,从这三个疯骑军口中说来,竟似乎能奠定民众们的心。
“……我等应该把自己的家园建立起来,已经有三年没有牛头怪敢进犯荒川府了,我等怎么能使自己家园便一直这么荒废下去呢?”白衣文士仍在台上耐心地宣讲着,没有差役没有捕头,也没有官府,“不,我只是号召,你们可以自己选出德高望重的长者,来主持重建的事体,记下各位所出的劳力,也许可以在以后外来人入城的税款里,按大伙出钱出力比例,来均分……”
陈延领着其他两名疯骑军来到白衣少年的书院,这也许是废墟里除了医馆以外最完整的建筑了。刚刚下马走进书院,就听到让他们口瞪目呆的话。
那个古虎餐最喜欢的弟子,杜撰杜三郎,在跟学习魔法的学生这么宣讲着——“我可以确认,古师必定是错了,按高师伯逝世前仍没有领悟领域来讲,他也是错的。我不知道祖师爷明白没有,但我知道现在朔方那些领悟领域的人所说的,都是错的。事实上他们描述领悟领域的情景,很多是天地元气瞬间大量灌入身体以后,淬炼灵魂时产生的幻觉……”
“天地元气如江河,五芒星如河道,而魔法之产生……”
“疯骑军怎么领悟领域,我现在无法做出假设,但至少不是因为他们念叨的‘吾坚信’而直接产生的效果……”
其间的少年,如痴似醉地听着,也许,他们是和以前的人完全不同的一代,至少,叛逆如古虎餐,也不曾在少年时便质疑张梧生。如果这些少年的父母知道他们在上这样的课,大约,也是会被吓呆的。
而如果这些百姓现在去朔方军镇的旧址,也是必然会被吓呆的,十几只牛头怪拖着巨大的犁,正在翻着冻土,古虎餐已经是二十来岁的身躯,但似乎吃零食的习惯从来不曾改变,他咬着手里的桃子,对陆老相爷道:“那个杜三郎不错,这小子有脑子。”
比十年前更老了的陆老相爷冷哼了一声道:“师不师,徒不徒,所谓‘剃人头人,人剃其头’,你乱了纲常,整天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语,现时,见了报应吧?你徒弟写信来,开头第一句便是:‘师父,我想你大约错了……’这像话么?哪有徒弟指责师父的道理?”
“老头,我想,那家牛,千万年前也许跟这些牛头怪一样。”古虎餐把桃核扔了,拍拍手道,“徒弟必定不如师父能耐,师父必定是没错的,一代一代传下去,我看这牛头怪,就是这么退化成家牛的。”
陆老相爷长满老人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问道:“阿福,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称帝?为什么领悟了领域和准领域的人,全都不许他们出朔方?别说要看着这些签了主从契约的牛头怪,你完全可以把它们杀死的!”
这个问题古虎餐却没有马上回答,过了许久才幽然开口:“人生不过百年。”也就是说,领悟了领域的人,最多也只有几十年的时间,作为军事力量来存在,那么在这批人死了以后,朔方的军事力量必然就一落千丈。
“故之,到现在为止,十年,连我在内十八人,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能轻易出手,否则当我们逝去时,习惯了被我们保护的人们,已经不懂怎么保护自己了。”说着古虎餐却又高兴起来,“老头,不过我想,我们该动手了,与牛头怪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