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老相爷低头去看古虎餐时,却发现他已向前走去,只有古刀仍站在那里对他道:“要相信。”陆老相爷气得又冲他头盔打了一巴掌,但古刀并没有躲避,也没有低头,只是平静地道:“恩相,朔方十年,没有禁魔咒的天空,可为其赴死哉!恩相,连未婚妻都可以让给我的兄弟,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拖着那把长长的刀,古虎餐走向那些白袍少年,平静地对恶狠狠瞪着他的白霁仙道:“彼等以其权赋予某行令之权。”
这是一句很绕口的话,但却让白霁仙无法再开口说什么。士兵表决的结果,同意了反攻的命令,那么在战事展开时,作为统帅,古虎餐便有行令之权,这是无可质疑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就是几千年皇权笼罩之下的君命都可以不从,何况其他。
刘婧默默地为丈夫系紧了甲带,她无端地摇了摇头,低声道:“阿福,似乎和平时不同……”
古刀抚着妻子的秀发,少有的温和。
然后他转身追随古虎餐的脚步而去,三千骑军坚定地跟着他的身后,他们平静地奔赴前方充盈着爆炸和狂风的战场,牛头怪在地上打滚,庞大的身躯砸得连地面也摇摆不定,简直是小型的地震,但却动摇不了这三千骑军前进的方向。
就在这时,在天空上警戒的修真者疯狂地传音:“古节帅,快撤!快撤!”
作为指挥“蚁附”的校尉,张七郎也收到了撤退的传音,他单手扯着牛头怪颈上的长毛,回头去下达撤退的命令,谁知喝了七八声,甚无一人回应。那牛头怪又在地上暴跳着,爬到牛头怪头顶却被震昏的天督军的老兵油子竟又被颠醒了,听张七郎仍在呼喝着撤退,不禁仓惶地喝道:“张校尉,我现在这……怎么撤退?”他要松开手里的牛毛,一下就被甩得九霄云外去了。
张七郎并不知道,真正敢于冲上牛头怪身上,并真正冲了上来的,也就他们老朔方军抽调过来的百多骨干和之外的百十个勇士罢了。他以为三千多袍泽就剩这两人,不禁热血上涌两眼尽赤,在那牛头怪肩胛上,单手扯着牛毛匍匐前进,高声吼叫道:“撤个毛,你刺百会!”他在颠簸的牛头怪肩上,死死地向前爬着,在那牛头怪的浓密毛发里,他不断地见到一堆堆肉酱,那是跟着他一起冲锋的兄弟。张七郎是百战余生的老兵,早已漠视了生死,不论他人或自己的;但一步步蹭过同袍那被拍挤成酱的血肉,十步之间,悲愤莫名,竟使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等五识尽失。 现时,他只存着了第六识,也便是意识,支撑着他爬向牛头怪的颈后。
“我相信!”张七郎的意识之中,紧紧扣着这一执念。谁知天地无情,在这电光火闪之间,心魔骤生,便在他仅存的第六识里,有声音笑问道:“你信什么?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信?这天地可信么?天地可信,东陵十年便逢遇两次这样的惨剧!东陵黎庶何辜!放手吧,放手便是解脱!”
“天地有正气!”在这心魔闪现之际,张七郎识海之间紧守的,却不是他们三千骑军念叨的“其法之神,无所不能……”云云,而是最简单,连村间不识字的瞎眼婆子也会说的:天地有正气。
那牛头怪铜筋铁骨,修真者剑器也不能伤损,但便如同铁布衫一样,就是再如何刀枪不入,只要认穴足够准,银针足够细,找对罩门便扎得进去。那千多名军士已用性命试过,其他穴道皆不能入,唯有玉枕百会。
他已爬到牛头怪颈后的玉枕穴上,第六识灭,末那识生,是为第七识。此时张七郎的行为举止已全然是身体的本能,他是练刀枪不入铁布衫的,对于穴道最为讲究,手中细长钢钎关分不差,猛然向牛头怪玉枕穴间一戳。张七郎扎入钢钎之后,身体已然失控,直直往下坠落,不住跌入那牛毛之间,再跌出来,又往下坠……
那牛头怪吃痛嘶鸣,城门大小的手便往后拍落,那万钧之力,正正拍在钢钎之上,那牛头怪的手掌胜如金石,一压之下,整条钢钎没入玉枕,惨叫一声,斜斜向边上山崖倒了过去,撞塌了小半个山峰。方才趴在牛头怪头顶的天督军老兵油子,正鼓气勇气要往百会穴扎落,已被颠到山上,迷糊中只见远处那牛头怪已软软瘫下,那老兵便也昏了过去。
牛头怪将那山壁蹭出一面悬崖后,便全然没有了气息。
张七郎尚未落地,古虎餐的时间结界已将他包裹,瞬间急转时间,张七郎身上皮肉伤口尽愈,白霁仙也捏动咒决,三个羽落术附于张七郎身上,倒是有惊无险。待到古刀冲上前,便刚好将他接下。
说时迟那时快,从修真者预警到古刀接着张七郎,不过数弹指的工夫,轰隆之声由远及近,如鞭也似的闷雷接连响起,地面震动不已,两边山崖不住跌落沙石。四只原来守着道路防止人类声东击西打通朔方通道的牛头怪,不知用了何等秘法,已然发现那瘫倒同伴的神识萎缩,四只庞大疯牛加叠了九层狂化术便撒蹄冲来,一时间几使天地色变。
古虎餐的五芒星已然勾勒出来,一层时间结界便堵在前方,那近千白袍少年也纷纷划动五芒星辉,无数水火土木金护盾结界便依附在古虎餐的时间结界后面,这是朔方军数十次与牛头怪相遇时转进逃命的招数。然而,踏上这块土地后第一次失去族人的愤怒,使得牛头怪以瞬间大量透支生命力为代价叠加狂化,古虎餐的时间结界很快出现了崩裂的迹象。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方才跟着张七郎执行“蚁附”却在关键时刻退缩的二千多人,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会成为勇士——四只发疯的牛头怪不停地在两山之间的隘口践踏着,那些躲在山洞里,被塌方的山洞压死的,似乎尚还少受些痛苦;那些躲在洞穴出口,被牛头怪撞落的沙石快速掩埋,慢慢地窒息成为他们的最后结局;那些躲在山脚的,他们的血和肉、骨和魂连着惨叫,混着泥土被踏成一地的血糊……
牛头怪被时间结界阻挡后愈加疯狂,尚未陷入结界的奋力冲撞,结界里的则疯狂使用叠加狂化术。狂化的牛头怪两眼如太阳一般,庞力的身躯蕴藏的巨大力量在这一刻超乎平常八九倍地爆发出来……
炭火只能煮沸锅里的水,而不能煮沸小溪,更不能煮沸奔腾的荒川。古虎餐的时间结界对拥有漫长生命的牛头怪来说,并没有封印的功用,只是阻挡。而今牛头怪在狂化术的支撑下,瞬间挥霍了三百余年的生命力,时间结界的某些点便出现了崩溃。而且无论如何努力,古虎餐也无法阻止这种崩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弹指之间,结界碎裂,古虎餐七孔溢血,咬牙在那些白袍少年的五行结界外面,再画了一个五芒星,吼了一声:“撤!”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几乎在同时,那些五行结界一层层地破裂崩溃,古刀挥手分出近千骑军,硬生生将那些白袍少年拖上战马,远远遁走,而他领着二千骑军就站在古虎餐的身后,他们抽出战刀,刀尖斜斜地指地。
就在时间结界再一次崩裂,古虎餐倒飞出去被两名骑军接住时,古刀拖着他的刀冲向了那和移动的山峰没什么区别的牛头怪。巨大的连枷呼啸着砸了过来,古刀出刀,毫无悬念地倒飞出来,牛头怪那巨大的连枷,又冲二千骑军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