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气愈来愈盛了,与往年无异的是有许多枯叶焦黄,不同的是看不到征兆稻田丰收的一望无际的金黄。密林里的朔方军,规模渐渐地萎缩了,本来聚在一起的番号便是混杂的,如今听闻平虏节度使、昌县侯江臻江立三得了一种利器,可以连绵不绝地发射风刃,据说击伤了两三只牛头怪,许多残军便一股股地投平虏军镇去了。
长期的短衣少食,让许多人不再相信古虎餐的游击战,对于这种打了就跑,企图以此来让牛头怪疲于奔命的战略,许多人也感觉到厌烦。事实上到了这种地步,赤膊上阵死于敌手是更让人愿意做的事,至少在颓废破败里得个爽快。
修真者里有这种想法的也不在少数,至少白霁仙便是其中之一。她柳眉横竖地质问道:“古虎餐!你知道为什么刘婧会嫁给古刀,而不是等你吗?只因古刀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而起的好汉子!你呢?你不是,也许你比古刀强,但只要这不平事不是惹到你头上,你便可以袖手走开——你不是一个英雄!”
古虎餐笑了笑,他倒不是真是性子好到这种程度,可以容忍别人这么蹬鼻子蹭脸地质问。但白霁仙不同,她身为修真者,本来只要远遁天外天,便能避开牛头怪,许多人也是这么做的,但她没有,她为了护着修行洞府边上的村子,老少三百多口人,拼着元婴尽碎、修为几乎尽毁的代价,护着村民来投朔方。三百多口人九成平安无事,但这白霁仙已从一渡天劫便飞升的境界,跌到修者刚刚入门的地步。
她有质问古虎餐的资格,因为她就是英雄。
“英雄?会死人的噢。”他只是不急不慢地这么说。
细作传来确凿的消息,天子及储君已驾崩,这没有让古虎餐震惊,却让他对困扰自己的问题有了答案,只因为这仗还必须打下去。古虎餐站在马车的顶棚对着朔方的袍泽如是道:“我不知道天子给予了我们什么,我只知道,天子,从不纳青苗捐,也不纳平虏捐。”
皇权几千年来的威压,让朔方军只是沉默,但每个朔方的将士都知道,自从能开口说话的八年里,古节帅尽管只是一个孩童的身躯,但也是纳捐的,朔方无论贵贱,这八年里无不纳捐之成人。
“我不知道天子给予了我们什么,我只知道,天子,从不作战。”
任谁都知道,十年前力挽狂澜不说,之前每逢牛头怪,都是古节帅用时间结界来让大家转移的。何况,上次那锅狗肉,仍让朔方军记忆犹新。
“我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纳丁税更赋、不作战、不事生产的人,哪怕是所谓的天子,去流血。”
古虎餐这么平静地说着,其实这在他的心里,也许已经自语了无数次。当他和西陵将军一起在时间结界变成小孩时,西陵将军脑海里的某些东西,助长了他本来就存在的对皇权的不屑,只是面对这些袍泽和百姓,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古虎餐环视着四周,朔方的将士渐渐地抬起头来,只听古虎餐那有点尖锐的童音再次响起:“可靠的线报已表明,越来越多的牛头怪出现了四肢痉挛,如同人类中风的病症,加之节候转凉,牛头怪惧怕冰雪……我提议,朔方军应该开始反攻。为朔方披甲,为朔方流血奋战的袍泽,由你们来表决。”
仗,总归要打的,东陵的血肉,总归还要牺牲,但这次,你们有选择的权利。
良久的沉默,只有秋风呼啸着擦过残叶,“沙沙”地作响,那树木却也不悲鸣,仍挺拔着,它们的果实已落尽,枝叶已枯萎,它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它们便坦荡地傲对着秋风冬霜。
“愿为节帅效死!”
不知谁吼了这么一句,如同一点火星溅于干柴之上。
“愿为节帅效死!”
“愿为节帅效死!”
“吾坚信,吾,谨信。”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愿效死!”
“愿为节帅效死!”……
在车顶上的古虎餐,嘴角那抹苦笑却更浓了。他需要的并非这种对个人的崇拜和疯狂,但箭在弦上,却已不得不发,唯有抽出那把比他个子还高的长刀,高高扬起,朔方的军旗在秋风里舒卷,如从不停息的荒川。
听闻了古虎餐大逆不道的言论以后,陆老相爷却没有意料中的勃然大怒,似乎,他又在最不该打瞌睡时,睡着了。
尽管牛头怪的体型极为庞大,肢节也与畜养的牛不同,但它们仍有着牛的习性,比如只食草不食肉,又比如正在巡逻的这一小队八匹牛头怪,它们和牛一样,视野里只有黑白两色,这让它们在搜索朔方军这队可恶的食肉蚁时,花费许多工夫却总是徒劳无功。
这种毫无目标的搜索,让天性本就暴燥的牛头怪愈加地发狂,它们不时将半截小山砸去一层,或是愤怒地吼叫,从鼻孔里喷出白气,或是将一小片树林连根扯起,扔进嘴里吞下,过一会又反刍到嘴里慢慢咀嚼。
“米诺陶洛斯,什么时候我们能停止这种搜索?我听说米诺斯因为不断地狂化,已经四肢痉挛,连路也走不了了……”一只牛头怪,用它们的深渊言语,询问着它的小队长。周围在反刍的同伴,也疑惑地望着它们的小队长。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米诺陶洛斯不得不停止反刍,它甩动粗大的尾巴,可惜能扫裂城墙的尾巴却无法拍死那几只围着它的苍蝇。其实造物主是公平的,牛头怪这么庞大的代价,便是行动速度并不能持久,现时不停奔跑于各个战场,只是它们使用了狂化术的结果,而这样不停地狂化,无疑是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它也不知道这种搜索什么时候能停止,便愤恨地吐出了牙缝里的一块石头。何止米洛斯,它知道至少还有十来个族人,也出现了这种痉挛,或许下一个就是自己?
或者应该归功于它们不太聪明,很快它又忘记了这个担忧,接着便发现前方四五里地的树林似乎有东西在移动,这激起了它和它的同伴的战斗本能。
也许它们没有太复杂的思维,但它们是战士,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对于战场,它们有天生的直觉。米诺陶洛斯咆哮着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巨大的连枷扫平了前面的一小片树林:“战斗!我的兄弟,这是牛头族几万年来仅有的机会!”
那些本已极为疲倦的牛头怪,喷着白气站了起来,无论是九头龙还是深渊恶魔,它们比牛头怪更加庞大的体型,是无法从封印的缝隙穿越到这个位面的,只有三头犬和牛头怪能够来到这个位面,而这,无疑是几万年来在深渊里,一直被各种强大魔族欺凌的牛头一族的机会。
它们纷纷给自己加持狂化术,哪怕明知下一个痉挛的牛头怪就是自己也在所不惜。必须让这些蚂蚁臣服在牛头一族的威严下,否则要近千年才能长成的初生牛头怪和年迈的族人,根本就没有繁殖、生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