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的道士在三十息之后,身上已全然没有方才的飘逸和懒洋洋,他如怒目金刚一般,盯着张大牛。这个废人,完全无害的闪电,但他不停息地吟唱着简短的天雷咒语,把面前四个江湖里排得上号的高手,电得一愣一愣的。六眼道士的咒语最多只喝出三个音节,就被打断;翼姬的飞针已经十多次飞出,但都是到了半路上被电了一下,那一息半息的停顿,就让飞针失去控制而掉落。
生铁佛和牛将军更惨一些,许是他们靠得近了,那头发粗细的闪电把牛将军叮了一下,又窜到生铁佛的巨斧上,然后再窜到牛将军的铁甲才消失,而这时张大牛那小得可怜的闪电丝又来了……
“破!”六眼道士气得发抖,当麻痹一消失,不惜用消耗自身真元的方法喊出最简短的咒语,手印结出破法印,一刹之间,所有的法术全破,仍在不断努力施放天雷符的张大牛,立时被法术反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过,法术反噬对于他说,也就如此而已,他施展的法术,威力实在是小得可怜,反噬也就同样的不足道。
但这却不能让他更好,毕竟,离他四五步的敌人,只需要一息之间,就足以了结他的生命,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拭去嘴角的血迹。
对敢露出爪牙搔伤人的小猫,一棍打死显然太过仁慈——这应是生铁佛的想头。大约是怕再引来闪电,他扔开那巨大的斧头,一拳打在张大牛的肚子上,任谁都看得出,哪怕是直不起腰、一口接一口呕着血的张大牛,也知他是有心收了力的。
总要把张大牛这初入江湖的小虾米,生生地、慢慢地磨死,才能泄去那怒气。教他敢用那发丝粗细的闪电来撩弄大侠们,是如此的可恼,如此的放肆,便是用这贱命,也不足以填的。至少,其他三人,也没有一位想给瘫在地上的张大牛来一个痛快。
“荆十七,就算你逼出散功酒,十二个时辰内,你也使不了那‘雷霆万钧’来的,还是交出来吧。”懒道士再次恢复了他懒洋洋的表情,他眼神里的真诚,是绝不会让人怀疑,对荆十七的关怀的,哪怕是在出卖着她的现在。
生铁佛冲张大牛的头吐了一口唾沫,一脸猥亵的笑,望着披散头发现出女儿状、柔弱的荆十七:“咱哥仨个抵足同眠无数夜,竟不知兄弟你是个雌的,还是个美娇娘,哈哈哈,你若不交出来,洒家今宵却便不会白度……”
一道闪电,小得可怜的闪电,准确地击在生铁佛的胯间,电得他跳了一跳;击向翼姬的那道闪电丝,被她从容地避过;另一道击向牛将军的闪电,却被水蓝色的屏障挡开了;而没等另一道闪电丝出现在六眼道士身边,一声洋溢着天地正气的咒语:“无、量、佛。”懒道士一字一句,轻轻地低诵,说不出的飘逸和仙风道骨,从容间已破了这不足道的天雷符。
张大牛又一次被道术反噬,喷了几口血,在地上,如被拗断颈子的狗一样,一抽一抽。他这小小的闪电束,不过是黔驴技穷,一旦别人有了提防,就连电得对方愣一下,也是不能的,否则,他这极准确、极快速、消耗法力极小的闪电丝,便不是无用的法术了,那他也就不是废人了。可他只不过是一个废人,废人,就是不论怎么苦练,都没意义的人。
“铮!”刀鞘卡簧脱锁,那悠扬的声音温柔而坚韧,这是凤翔刀出鞘的声音。瘫在地上的张大牛,勉强地睁开眼,只看见那雪白的长衫腾空而起,飘洒的青丝空中轻舞,张大牛不知怎么去描述,他只晓得小镇的祠堂里,墙上画着的九天仙子下凡尘,却也不及这样的好看。
张大牛是废人,六眼道人却不是,他是江湖中的高人,荆十七拔刀而起的身影在他眼里不是如何美妙动人,那是外行看的热闹,六眼懒道士看着荆十七如凤凰涅槃的复苏,一刀就掠过生铁佛,然后斩向牛将军时,他已知道,这次坏了。
这不是“雷霆万钧”的道术,这是“凤翔九天”的刀法。或许不如“雷霆万钧”那样华丽壮阔,一刀便是天下,一刀便是山河,一刀可以退千军万马,但这绝妙的刀法,也许一刀只能杀一人,但它绝对能杀人。
翼姬娇叱一声:“天罗蔓刺。”那银针加持着金系的道法,如雨一样,无孔不入地刮了过去,所过之处桌椅、衣物无不粉碎,就连瘫在地上的张大牛被那银针刮过的劲风吹拂,也是刺心的疼痛。
荆十七的刀光斩在牛将军身上,牛将军那天蓝色的防罩一下子就张开了,把刀撑得离开身体半臂宽的距离,但刀不停,刀在那天蓝的护罩上曲折蜿蜒,刀刃上的锋芒如同在进行某种舞蹈一样闪烁不停,然后刀就掠了进去,一刀掠过那牛将军的枪杆,如展翼的鲲鹏掠过铁甲金盔。
刀光淹没了翼姬,再大的雨,洒落在荒川江里,也只是小小的涟漪。六眼道人六只眼都张扬着凶残的光,他繁复的手印几乎让人怀疑手指是无骨的,他口中吟唱着咒语:“龙战于野!其道也穷!……出战于野……背水而阵……”
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束缚,竟使荆十七如江河也似的刀光黯然失色,翼姬那针雨便在生死关头如扶摇不定的鬼火一般又渐盛了,张大牛在地上眼看着荆十七脸色愈来愈铁青,凤翔刀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力不从心,而对那加持了无坚不破道法的银针,已然由攻转守,极为吃力。
“嗞!”闪电丝一下子电在六眼懒道人的舌头上。那懒道人本当张大牛是死狗一般,加之全力施为要毕全功于一招之中束缚荆十七,全然无防张大牛突然又搬弄起这人畜无害的闪电丝,舌头被电得发麻,牙齿收势不住,竟把自己咬得鲜血长流。
张大牛便一路呕着血,一路苦苦结着那可怜的手印,心知此时抢了先手,若是停下,自己这闪电丝根本就连给对方搔痒也不配的,便死命地一道又一道,不间断地往那六眼道士头脸间砸去。
闪电丝威力小,消耗真元也小,便是张大牛这样的废人,怕也得施为上半天才能耗空那可怜的真元。若张大牛能一路持续着施为到耗尽真气——抢得先手就能让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愣上大半天的话,他便也不是废人了。但废人总是废人。前后不过十几息的工夫,张大牛就撑不住了,接着又在结手印时把自己尾指绞得骨折,顿了一顿。这便让那六眼道士抢了个空当,舌绽春雷喊了一声:“破!”诸法皆破,刀光如练正正斩在他胸前,血光迸现。
但一瞬间懒道人便不见了,然后远处传来他鬼哭狼嚎的声音:“你不是荆十七!你不是荆十七!”
那白衣如雪的女子,柔弱地扶着墙,以刀拄地喘息着,这时生铁佛“啵”的一声裂成两半,鲜血和腹腔内的污物一古脑地泄了出来,熏得一屋子使人作呕的恶心;牛将军披着铁甲的雄壮身躯仍持枪峙立着,但那戴着金盔的脑袋,“当”的一声,砸在地上,那颈腔的血喷到双手捂着咽喉的翼姬身上,分不清是牛将军的血,还是翼姬咽喉间那一道血线渗出的膻腥。
“我本来就不是十七哥。”喘息平静下来的少女,淡然地还刀入鞘,冷笑着这么说。她对瘫在地上的张大牛说,“起来,吃了,扶我下去。”张大牛摇晃着站了起来,望着少女给他的朱红丹药,却没有马上便依言吞服。
他望着少女,不知何来的情趣,竟说:“妈妈说,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你却又不是大侠荆十七了,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哪里敢吃你给的东西?”那少女听了,被逗得掩嘴笑了起来。
她微笑着对张大牛说:“荆十九。”
凤翔九天荆十九的刀虽不如大侠荆十七有名,却也是东陵百兵谱前二十的大侠,百兵谱当然只是江湖人的传闻,不见得精确,总也大致差不到哪儿去,在江湖人心中的分量也是颇重的。但对于张大牛,废人张大牛来说,这没啥意义。
他说:“那是排行,我是请教你的芳名。”
荆十九俏脸一寒,要知道在东陵沃土上,不论何处,都有这么一个风俗,那便是未出阁的女孩,问名,是谈婚论嫁才会做的事,纳彩问名,然后便是取得生辰八字,取庚帖后,卜吉合八字。问名,着实有些过分。
但看着张大牛那一身的血污,荆十九却不知为何脸上泛起昏红,方才张大牛用他那可笑的闪电丝,死死撑了二三十息,让她运功逼毒,又最后电了六眼道士十几息,让她从容解决翼姬的针雨,不知为何,她狠不下心来斥责他。尽管他只是一个废人,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完全可以无视的废人,但荆十九还是应了他的话,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荆凤鸣,多谢壮士高义援手,未请教壮士如何称呼?”
张大牛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个,这个……在下张梧生。你盯我做什么?我师傅给我取的名字,若是占你便宜,也是我师傅的主意,跟我有什么相干?你若觉得不快,便唤我娘给我起的小名,大牛。”
所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那佝偻老人给张大牛取的名儿,还真是占了荆十九的便宜。不过张大牛恨恨地道:“你道我爱占便宜?差点都死了,差点没命了我,我就帮镇上刘寡妇赶跑野狗,人家还给半只鸡吃,掺合上您,一来划我一刀,接着抢我给银子叫的窑姐儿,然后还差点没命……”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荆十九并没有理会张大牛的喃喃自语,毕竟她是将门虎女,她是江湖大侠,不是专精女红的小家碧玉,片刻就已面色如常,“一是从此踏入江湖,过着朝不保夕的江湖人生活……”
“得了吧。”张大牛扯了块布抹了一下脸,看着楼下惊惶的人们正冲这边来,连忙说,“您想法子把下面的人摆平了,我回我的流沙镇,你走你的江湖路,反正出来一趟也算认识了你这大侠,以后有空去找我,我请你喝酒便是了。”
“如你不想过这江湖人的生涯。”荆十九一横手中连鞘长刀,冷冷地说,“第二个选择,便是让我杀了你。否则你要落在他们手中,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