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上最无规律的事,就是战争,兵无常势。
当西陵军队付了二千士兵死亡的代价,换取了东陵殿前司马军三万人马伤亡超过四成溃散、侍卫马军司两万人伤亡过半撤出战场、龙卫军两万步卒被全围歼时,天空的小光点渐渐地熄灭,白光开始闪现,风刃开始呼啸在战场上,火球的轰鸣声宣告着现在已不是刚才那种双方都靠刀枪冲锋的公平厮杀。
异界军队里的弓手,扯起那可怕的长弓,每一次弓弦颤动,通体流淌着雷火电光的箭便命中了东陵军队里的将校或旗手,把他们炸得粉身碎骨,失去了指挥的军队,不断地出现溃散……
穿着墨色劲装的古虎餐,也盘旋至将军头顶五丈,被将军的卫队发现,但这时已经晚了,他们投出的长枪全部落空。古虎餐自己用劲崩破了风筝,如弹丸一般直坠而下,他落在将军面前,画完了五芒星的最后一笔。
将军和整个参谋部及一小部分的将军卫队,几乎近五十人都在一瞬间停止了活动——或者说,活动缓慢到一种无限近乎停止的地步。这时第二批小灯笼开始升空。但这一切,对于古虎餐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哪怕只有一次呼吸的时间,在他的时间魔法里,就可以是永远。
在他的时间结界里,将军和他的部下,慢慢地衰老,连古虎餐自己,也不可避免,满嘴牙齿摇摇欲坠,眉发皆白。毕竟他没有领悟领域的规则,他也被结界的时间规则所影响,而当将军的部下中有二十来人失去生命气息时,古虎餐停止了结界内时间的加速,再继续下去,他自己也无法逆转了。
但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将军的微笑,一种类似他心通的魔法:“很奇妙,你是怎么做到的?哪怕是在西陵,经历了第二次魔法文明革命的西陵,也很少见到有这样的研究成果。抛弃这块连青铜时代也称不上的大陆吧!哪怕西陵黄金时代的历史记载,也比这里先进百倍。跟我去西陵,你会被尊敬,每个在自己领域上有创新的魔导师,都会受尊重,无论他来自哪里。”
古虎餐很想问他,为什么要侵略东陵,但想想这样问又很傻,便打算作罢,只是他处于一种他心通的状态,他的想法几乎马上就反馈给了将军。
“强者做他想做的事,弱者承受他必须承受的苦痛。你搬了个新家,里面如果都是你们东陵这里的野牛、野猪之类的动物,它们不肯离开,也不肯被畜养,你会怎么做?除了让它们驯服,就是把它们变成猪肉或牛肉。”
脑海中的交流,古虎餐惊讶于将军的镇定,将军这么告诉他:“的确,你这种通过改变结界五行元素的频谱波长,来刺激脑垂体,达成让受众快速衰老的魔法,如果在西陵,你绝对能得到天才的称号,我想在这里,更是如此。但不是原始大陆才会孕育天才,高度文明的社会里,天才更容易被发掘,而我恰好就是。除非你放弃对这种元素频谱波长的控制,任它发展下去,不惜杀死自己,否则以我的天赋,你无法让我和其他人一样,因无法承受衰老而死。”
古虎餐苦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撤消结界?哪怕事先准备的三波浮空小灯全用上,也无法歼灭这支军队。
继续让时间在结界内加速?
不,他不想死。至于医馆前那个女孩,第一次让什么都无所谓的他有了所谓,有了牵挂。
这时无意间他看见了结界内一个怒目拔刀状的将军亲卫,那名亲卫按在刀柄上的虎口上,有厚厚的老茧。
古虎餐决定赌一把。
结界内所有仍活着的人快速地年轻,落齿重生,白发变黑,时间逆转。
当古虎餐恢复了方才样貌时,结界内站着的,只有他和将军,其他人都全身青紫失去生命迹象了。将军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天才。
古虎餐呕了一口血,自嘲地在脑海里对将军说:“很显然,我不是你说的天才,不过,熟能生巧。”
将军到了这一刻,仍很平静:“我说过,我是天才。我的天赋,就是控制五行元素里的正负粒子吞噬,当周围五元素都互相吞噬阿附膨胀,最后如果可以同时形成小型黑洞,空间裂缝就会打开,以我的能力,可以维持三秒,三秒,足够我把你这种能力传送到西陵。”
结界就要消散了,没有领域的境界,谁也无法占用某条规则太久的时间,而当古虎餐意识到这一点时,将军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的语气便愈加的强势:“你要相信,高度文明的社会的研发能力,不是你们这种连伤寒都视作绝症的原始社会可以比拟的。下一次我的后来者踏上这块土地,他们必定免疫你的魔法。你们最终还是要屈服的。为什么不跪下呢?只不过换个统治者,换一批贵族,对于万千平民来说,谁统治这块土地,有区别吗?如果你可以站出来,让他们明白,臣服在我们脚下才是唯一的选择,我可以保证给予你三十座城的自治法权!只要你们弯一弯腰,和平就将重临这块大地!”
古虎餐笑了起来,他说:“我今天腰痛。”
他毫不犹豫地加速了结界内时间的流转,再逆转这种流转,渐渐地,他的意识也迷糊了……
东陵大陆终于用十五万精锐死亡、三万精锐重伤、其余二十余万精锐人马无不带伤的代价,全歼了入侵的孤军,战火暂时在东陵熄灭了。但奉命来荒川府宣旨的陆老相爷却皱着眉头,使他本来就因为年老而多褶的老脸,几乎堆起千层皮来,似乎刚刚被全歼的异界敌军,都还不及这眼前的麻烦。带给他痛苦的,是并排放在床上的两个婴孩,似乎刚满月的婴儿。
边上号称岐黄第一的修真者,收起笼罩在婴孩上方的镜,无力地摇了摇头道:“陆檀越,此非天罡三十六变,也非地煞七十二变,是真真正正成了婴孩!在下向东陵修道之士借来照妖镜、照形镜、照魂镜,都无济于事。所谓时间结界,加速时间、逆转时间,整个东陵大陆,除古虎餐小友以外,再无精通之人,依在下看来,应该是古小友逆转时间以后,使敌酋不断年轻,以至回复婴儿状态,而古小友自己也在那道法的威力笼罩之下,于是他也成了婴儿,婴儿灵智未开,识海封闭,而此时要分出哪个是古小友,实在非人力所能……”
古虎餐的师娘阿花,也在边上苦着脸道:“大牛抱阿福回来养,都有四五岁了,他满月的样子,我又没见过,哪里分辨得出……”
“禀相爷!”王逸在外面带着一身雪花进来,脸有喜色地道,“有人能分辨出哪个是古大帅!”
陆相爷不耐烦地道:“那还不传他进来?”
进来的是那位在医馆前逗弄牵牛花的姑娘。她站在两个婴儿面前,只看了一眼,便掩嘴笑道:“这浑蛋变成婴孩,还是这么坏!一定是他,他的眼神很无耻……”说着她抱起其中一个婴孩,旁若无人地直出门去了。
“行了,人来,把那个敌囚抱下去,在他身上刺上一百零八幅禁魔咒,用黑狗血涂上……”陆老相爷遣退了左右无关人等,独留下包扎得粽子一样的柳元,对他低声道,“让你留任在京川路监军的密旨你也接了,哼!如果不是怕两个婴孩一并杀了,清流和民间必将众说纷纭,几个坐大的王爷将会趁火打劫的话,按老夫的心思,结果了这祸根才是道理……记住随时监视这小孩,若有一丝一毫发现他可能不是古虎餐……或是他能说话以后仍不能证明自己是古虎餐的话,不要犹豫!”说着把手往脖颈间一比划。
“不用这么麻烦,古虎餐的事我们会接手。”沙哑难听的女声,突兀地响起,那个蒙面女子掏出一块令牌抛给陆相爷,“倒是几十位修真者为此战而死。楼里的意思,是时候坐下聊聊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妆点得荒川城里那些白灯笼不再那么刺眼,红山茶开得极灿烂,一簇一簇的,在雪白里招展,如旗。那医馆门前的女子,抱着一个包裹得严实的婴孩,出来看雪。那姑娘轻轻地在那婴孩额头上一吻,那婴孩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稚嫩的小手一张开,无数的电弧闪烁,竟绽开出一朵闪电花,心蕊间一朵炽白的小焰火微微地颤动,比火更热,比雪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