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墨,连明月也不忍从云中探头来,去望一眼荒川府城,那仍有余烬的城墙残垣。漫城的哭泣在风里,抚得枝头几朵残花也哭跌了。一日之间近万人战死,沾亲带旧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殉难,白色的灯笼挂得四处都是,虽是初秋,宛似寒冬。
“我失信了。”那自称来自秘密组织“青楼”的蒙面女子,沙哑地对古虎餐如是说。她答应支援给古虎餐的七十名修真者,在听到前面三十位修真者殉难之后,许多都借故遁走了,这次跟她来的,只有七人。
古虎餐打了个哈欠,摇头道:“嫌无不嫌少。”他揣了一样物件在袖子里,便向城里某个角落走去。王逸带着一队亲兵护卫着跟进,那几个修真者互相对望了一眼,腾跃着便到了古虎餐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听我的,可能会活;不听我的,三十多个全死了。”古虎餐没有等他们开口,一闪身就从边上过去了,只是道,“不听我的,自便!到时正面冲锋,自己跟着去送死也算是带把的爷们;听我的,且跟着吧。”
有三人愣了半晌,各自驾法器向四方遁走了,只有两名修真者跟在亲兵队后面,随古虎餐慢慢步行而去;还有两位修真者冷哼了一声,大约是不耐烦古虎餐的态度,打算正面冲锋时教异界军队见见面临天劫的实力,便预备着往军营里去。
古虎餐见了,却又教他们稍停,赔罪道:“两位有赴死高义,不如听我说上两句?”便细细把他和王逸之前的遭遇说了,然后道,“若是两位义不惜身,我倒有个法子,至少不用白死。”便使王逸与那两名修真者分说斥候扰敌之法。平常东陵军队是无法做到,但修真者面对十来人的敌军斥候小队,若存了心逃命,却也不难。那两名修真者见了,似乎也觉有理,但却也不言语,只匆匆一揖,便自去了。
行了半刻钟,停在一间医馆前面,刻满了禁魔咒的门板上溅着血,上面题着“回春堂”的牌匾歪着,随风摆动着,门前檐下坐着一个女孩,正是那天骑军营盘里最后才走的那个少女,正泪痕未干地拨弄着阶下一株牵牛花。
天知道,她和这花,是如何这场战斗里,完好无缺的。
古虎餐蹲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涨红了脸终于准备要开口,却不料那女孩抬起头来道:“你为什么没跑?不要告诉我,你不怕死,不怕死你早从天牢里出来了。”这种无礼到极点的话,已惹得古虎餐的亲卫按动崩簧拉出钢刀了。古虎餐指挥的这场仗,可以说是东陵军队的第一次胜利,骑军上下,无不以大帅为荣。
“我也想跑。”古虎餐向后挥了挥手,让亲卫退出五十步外,一屁股坐在地上,拔了根草,剔着牙道,“但若跑了,以后会天天做恶梦,身边五行之气紊乱,一用魔法就可能爆体,我便还是不跑了。再说,不是说‘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么?有官做,才有权,有钱,有美女啊。”
“你是个小人,你这场仗赢得真无耻,不但把这古城毁了,还拿新兵的命来填。”
古虎餐居然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道:“要讲究堂堂之阵,也得有那实力。无耻,死一万人,然后打赢;君子,死十万人,然后失守。我宁可做无耻小人,荒川城是毁了,但至少它还在我们手里。”
“你快走吧,我爹去给王大叔接骨,很快就回来了。”
“嗯,好吧。那你到底愿不愿嫁我?”
女孩低下头,不说话了。古虎餐坐了半晌,拍拍屁股直起身,往军营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道:“不嫁也是好的,我倒也不忍心你守寡……”
“喂!”那女孩望着古虎餐的背影叫了一声,古虎餐回过头来,只听她道,“浑蛋,活着回来。”
古虎餐点点头道:“我尽量吧。”那女孩不觉羞红了脸,推门奔了进去。
王逸走到古虎餐边上,附耳道:“古帅,末将有一计,寻三百弟兄,穿那异界怪物的盔甲,扮成死尸……”
古虎餐摇了摇头。这有什么用?穿敌人的盔甲,又不会启动对方的白光,也不会使用那弩弓,就算不露馅,暴起攻击又能有多少战果?并且荒川城现在这样子,哪里能困住近万敌军?对方可是有骑兵的,那种异界战马一冲锋,根本就拦不住。
他只是招手让那两个修真者过来:“和以前那三十多位修真者一样,我也只要你们做一件事。就一件……两件吧,还有一件便是:我如战死,你们若有可能就把我尸骨抢出来,交还给我师娘。”
秋风如刀,残叶四落,那嗓音极难听的蒙面女子,带来的修真者总归起了作用,虽只两个人,但存了死志,打了就跑,跑了又再缠上,硬生生把西陵军本来三四天能赶完的路,拖到整整走了一旬。近万西陵军队终于逼近城墙倒塌几不设防的荒川府城。
将军骑在他那圣洁的独角兽上,望着千步外的残垣,对身边参谋下令:“侦察骑兵搜索范围扩张到十里,派一个骑兵排进城侦查敌情,搜索七团一营踪迹。”
黑夜里荒川城中没有一盏灯,只有家家户户檐下的白色灯笼,在风中冷冷盯着那入城的三十余名骑兵。没人擦拭的血迹过了数日已变得乌黑,在夜里全然显现不到,倒是许多乌鸦被马蹄惊起,哑哑的嘶叫在这墨黑中格外的刺耳。
将军在城外向远处眺望,大约是侦骑入林扰得宿鸟惊飞,但随鸟雀飞起的,还有几点光亮,似乎这种小小的毫无魔法波动的光点,随侦骑的搜索扩展开去,愈来愈多。将军挥了挥手,警戒的长弓兵发射的风刃,迅速把这些小亮点一个个在空中切割得四散燃烧。
但似乎打不尽一般,打掉一个光点,便有更多的光点升起来。
有侦骑捡了一个呈上来,是用竹片架成圆桶形,外面以薄白纸密密包围而开口朝下,在底部的支架中间绑上一块沾有油的粗布。薄白纸的四周,画着一些花纹。将军与参谋划部的参谋左右看了,只一眼就明白这满天的小光点的原理——不过就是小灯燃烧时,使周围空气温度升高,密度减小上升,从而排出灯笼中原有空气,使自身重力变小,空气对它的浮力把它托了起来。但有什么用?那灯上的花纹,也全无半点五行元气,并且只要那灯支架上的布燃尽了,便也会掉下来的,将军挥了挥手,示意不要去管这些灯了。
天上的小亮点慢慢地越来越多,几乎如满天灿星一样,数不清有多少。一种不祥的感觉,让将军示意参谋对部队下达一级警戒、准备作战的命令。突然间空泛的荒川城里传来了惨叫声,十里外牛角声悠扬响起,无数的马蹄粉碎了这平静的夜。
在荒川城的校场里,穿着残破西陵重步兵盔甲的王逸,提着两个西陵骑兵的首级,舔了一口刀头的血,冷笑道:“也是咸的,兄弟们,上马!”那三十余名骑兵在下马检视同袍尸骸时,终于成了坚持要在这里扮死尸的王逸的战果。
在无数的浮空小灯笼罩下,四十万精锐东陵军队蜂拥而上!漆黑的夜色里,失效的魔法,自踏上东陵大陆以来,将军的部队,第一次在面对仅仅四十倍于己的对手时,采取了防御的阵势。
东陵军队的攻势是完全不惜代价的,因为所有人都被告知,当天空的小灯笼燃尽时,异界的军队将会恢复他们的魔力。没有人想任人宰割,王逸领着那扮死尸的二百人,从城里杀了出来,西陵士兵一时见他们三十多人骑着西陵战马,后面的也是着西陵重步兵甲,被他们冲了个措手不及,砍倒百余人,谁知碰到一股东陵骑军,当头率军的大将,见王逸骑着西陵战马,不由分说一锤就将王逸砸飞……监军柳元从马上如飞鹰一般跃下,挥动着宝剑割破了面前异界士兵咽喉,血溅到他的脸上,烫得他尖叫了一声,回剑又刺中一名西陵弩兵的脸面,这才拈出一块小手帕来,却被一匹高大的西陵战马撞飞,落在乱军丛里,也不知死活……
谁也没有注意,半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黑色风筝,就在牛角响起时,由两名藏身在那满天小灯上方云层的修真者,由空中投下。风筝在空中盘旋,如果有西陵军队的士兵发现,也许只要投出手中的长枪就可以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