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残阳,它终归不是血。那倒塌的荒川城墙,那荒川府城里四处舞动着的火头里,有城头数千新兵的血,有敌军的血,有城中作为伏兵不知能不能活下一两成的万余军民的血,那是残阳所不能渲染的沉重。
这种沉重比肢体上的虚弱更加让古虎餐无力,他望着荒川府,对柳元喘息着摇了摇头:“监军负责监,死士负责死。”
让亲卫背这太监下来,自然有一番打算。身为经略使留后,哪怕只是一个空名,但却让他再也不可以用“我说过了,你最好不听,死了我也不用挂牵”来开解自己。身为封疆大吏,失土丧地,就是耻辱。
“带上天子剑,去调援军来。”京川路各处不下四十万精锐军队,却是手无天子所赐旌节的古虎餐调不动的,所以他让柳元活着,让他活着,就是因为这个手持天子剑的监军,有权力可以做他做不到的事。
柳元只是不晓兵事,也非愚笨到底,否则皇帝也不会使他来监军,当下招呼还活着的两个小黄门,冲古虎餐深深一揖,那公鸭嗓的嘶哑里也张扬着一抹豪迈:“咱家便去了!之前咱家种种不是,黄泉路上再罚酒三杯!古帅,珍重!”
当柳元轻骑疾驰时,荒川府外的风筝已几乎遮掩了整片天空,而一直养精蓄锐的五千骑军开始了冲锋,被蒙上眼的战马也仍能感受到城墙的烈火,但平素相待如友的骑士,此时毫不留情地用马刺磕刺着它的躯体,疼痛让战马在瞬间冲向前去,冲入面前的火墙之中……
在荒川府的校场边,西陵军队的副团长持着滴血的长刀呼号:“集合!鼓手!敲起来!”在他的吼声里,鼓手挣扎着敲起了军鼓。但副团长身后,那面西陵的战旗已被烈火舔得残破不堪,旗手的右腿上,血和烂了的皮肉从腿甲的缝隙里渗了出来,若不是拄着战旗,他也许已无法站立。
号叫着的东陵民壮,从校场边上的民舍里涌出,上百人挥动着锄头和扁担,向这三名军人杀过去,那靠在民舍墙上的旗手,咬着牙挺起了战旗,准备迎接也许对他来说最后的一战。但他身后的墙壁被从里面轰然砸开,荒川府城的铁匠提着打铁的大锤,从那破碎的墙里出来,一锤就把那旗手的脑袋连铁盔一起砸扁了。
还没等铁匠再一次抡起他的大锤,几把长枪就把他挑飞,那杆残破的西陵军旗再一次招展起来,第一队赶来集合的五十人重步兵小队,奋力地突进越来越多的东陵民壮里,把筋疲力尽的副团长和鼓手护卫在中间。
当最后一支到校场集合的重步兵小队到达时,整个校场已经水泄不通,至少有三万东陵的民壮包围了这里。校场中心是近二百西陵的重步兵,在三万民壮的冲杀下如礁石一般峙立不动,副团长解下已经破裂的胸甲,大吼道:“解甲!”
他挥盾拍飞了面前的东陵人,一刀就砍下另一个东陵人头颅,再举盾格挡住一把向他身边士兵挥下的锄头,然后他没有理会迎面刺来的缨枪,冰冷的刀锋狠狠地捅穿了右前方东陵人那可怜的蒙着牛皮的木盾,再捅进盾牌后面的胸腹间,而那把刺向他的长枪早已被身侧的士兵挥舞巨盾磕得飞起在半空之中,而那长枪的主人,乱刀之下已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血肉……
西陵的二百重步兵解下了胸甲、背甲,在没法发挥五行魔法的情况下,这些甲胄在战斗中很快就残破不堪,解下了大部护甲的重步兵,释放了负重以后精神一振,竟把防御圈生生地撑出了一层,快速地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近百步,向还在燃烧的城门进发。
除了旗手,活着到达校场集合的西陵士兵,一直厮杀到此时天色变暗,都没有一个人倒下或重伤,反而倒在他们刀枪之下的民壮不下二千人。但副团长却没有沉溺在这种战士与平民的战斗的胜利里,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和身边袍泽的喘息声,幸好,已经离城门不足五百步了。
但他马上就明白,他的运气已随五行之气一起,被这天上地下无所不在的禁魔阵隔绝。他看见了五百米外,高举着战旗的王逸策马从仍燃烧着的崩塌了的城墙跃进来,引领着无数的骑兵。在没有魔法的死地里,副团长不知道二百残兵怎么才能战胜这些不知有多少、汹涌而来的骑兵。
于是他扔开了盾牌,从旗手手上抢过战旗,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吼:“荣誉!”
“即吾命!”二百西陵的士兵同样扔开了坑坑洼洼的巨盾,挺起长枪,跟着副团长的身后,冲向那不知多少的骑兵。
鼓手仍保持着他的节奏,但他没有冲锋,只是用行军的速度,不紧也不慢地敲击着军鼓。有人砍了他一刀,他仆倒,但又爬起,继续向前,鼓声仍旧,又一棍把他砸倒,但他又一次在血泊里爬起……当血流满面的鼓手,左眼扎着一根女人的钗针,左手不知所踪,身上插着七八把刀剑,走出了一条三十步的血路,三万民壮在这一刻,没有一个人再向他举起刀。
全歼了那二百西陵士兵的王逸,在鼓手身前勒住了马,鼓声终于停下,鼓手面对着提着滴血长刀的王逸,平静地用王逸根本不可能听得懂的西陵语言说:“其实我并不想向你们挥刀,但我是军人。”
王逸刀上的血,慢慢地滴在地上,他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如果可以,他很愿意放这敌人离开,哪怕他是敌人。但他不能,他只能用鼓手不可能明白的东陵官话对他说:“某从军,有守土之责。”
长刀,再一次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