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的天空终于停止了哭泣,乌云被斜阳的余辉抹开了一角,第七团的副团长率着三百重步兵在离城墙一千步开外停下整队。晚霞用那廉价的光辉,将每一块荒川府城的城砖都妆成了金黄,只是城砖仍是城砖,它不会因此成为金砖——便如城墙上那些东陵的新兵一样,尽管拿着刀枪,却不能让他们变成能战之兵。
对于一支职业的军队,斗志昂扬又充盈着为同袍报仇的职业军队,是不需要在这里进行过多的战前动员的。冲锋的队形已经列出,副团长拔出了长刀斜劈而下,高举着战旗的旗手身边,鼓手开始敲打出前进的节奏。
在守卫着荒川城的人们的视线里,几乎连呼吸都一致的数百西陵重步兵,开始缓慢而稳定地推进。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只有城头的人们最为清楚,许多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已开始颤抖,甚至有人闭起眼睛,企图眼不见为净……
“举盾!”根本不需要太过繁琐的命令,方阵最外围一圈的重步兵撑起了巨塔,而里面的重步兵则把巨盾并列在头顶。良好的纪律和娴熟的训练、无数次血与火锤炼出来的默契,几乎在离城墙五百步的距离,西陵的重步兵就把自己防卫成一个坚硬的壳。
监军柳元在城墙上紧张地尖叫:“古大帅!快放箭!快放箭!”当听到古虎餐回答弓箭只有在一百步距离内才能有效攻击时,柳元他就带着身边四个小黄门跑到床子弩边上,用刀架在军士的颈上,强逼他们对城下的西陵军队发射弩矢。
八枚箭簇闪烁着寒芒的两米长箭,简直就是八根长矛。当负责控弩的军士用大锤狠狠砸下机拔,牙面下落,被钩紧的弩弦便突然松驰开,扯动主弓射出弩箭,这一切在眨眼之间便已完成。弓弦崩响,面对八根长箭居高临下的攻击,西陵三百重步兵的盾阵与孩童的玩具实在没有什么区别,无疑这种密集的阵形让床子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六根长箭洞穿了至少八十名重步兵,然后再越阵而出射断了官道侧边十数棵大树方才力尽。
而另一根硕大的巨箭直接把西陵的旗手钉在地上。
唯一无功的是射击向西陵副团长的长箭。在守城军士砸下扳机、床子弩发射的一瞬间,副团长全身泛起金黄的光芒,他以超越奔马的速度跃身而起险险避过长箭,然后他冲向被钉在地上的旗手,大吼一声斩向箭柄。
眼看着长箭在西陵军队的战阵里留下了轨迹,柳元的得意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他刚刚生出的笑意,却在下一刻凝结——白光如云,就在长箭穿透最后一名重步兵时,白光已使第一个倒下的重步兵重新站起来,举起了自己的盾牌;而在长箭射断路边树林大树力尽之后,率领这支重步兵的副团长已闪电般劈出七刀,砍断了那箭柄,于是白光笼罩了那名旗手,马上就让那西陵的军旗再次顽强地招展空中。
“快!快!再射!”柳元忙不迭声地催促着。只是那些失陷的城池里,有几座还是东陵历史上有名的雄关,那起码都是四十架以上的床子弩。如果可以连续发射,大约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连续失陷了数十城池。每架床子弩都配备了七十名壮硕军士,来转动绞盘为床子弩上弦,如果不是每次上弦耗费的力量之大和时间之长十分夸张,也不会称做八牛三弓弩了。
西陵军队已重新列阵,鼓点声那极冷静的节奏,指挥着三百重步兵进入一百步的距离。城墙上行军司马看古虎餐冲他点了点头,马上举起旗子,他没有去讲究仰射击角度的整齐,城墙上除了操控床弩的都是新兵,刚换上号衣还没有十二个时辰的新兵能指望弄懂这些?所以行军司马干脆地挥下旗子喝道:“放!”
无数的羽箭遮蔽了天空,把斜阳那无力光彩挡在天外,尽管杂乱无序但毕竟有足够多的箭,上万支箭,哪怕有许多无力的、射偏的,但几乎每个西陵的重步兵的盾牌上,都要承受十来次羽箭的冲击!西陵的重步兵方阵终于慢了下来。
副团长举着塔盾护卫在旗手与鼓手的身前,他身上那金黄的光芒让射中盾牌的羽箭折断,当漫天的箭雨过后,竟无法在他盾牌上找到一个凹迹。城墙上的行军司马再次举起旗子,而刚刚射击了一轮箭的近万新兵,眼神也开始稳定起来,纷纷地开弓搭箭……
城下原本严不透风的盾阵,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间隙。可以看见第一排的西陵士兵将巨盾插入身前地面,放下长枪不知在做什么,然后似乎接到第二排的盾牌,第二排也放下长枪,在取出一些什么东西。城上第二波箭雨落下,有不少长箭透过那盾阵出现的间隙射中不少敌人,但对方那全身铠甲却让多数的长箭徒劳无功,偶尔倒了几人,但白光闪起那些重步兵又站了起来。这时盾阵似乎前四排都完成了某种动作,向前面的重步兵接过自己的盾,前四排的盾阵又变得严密起来……
古虎餐突然振臂疾呼:“撤下城墙!所有人撤下城墙!”
除了站在他身后的王逸,几乎所有人都投以不解的眼神。
监军柳元更是极为愤怒地冲过来,举着手里的佩剑,用他的公鸭嗓门吼道:“圣上赐我天子剑!主帅若有恙,咱家有便宜行事之权!古帅你身体不适,便请自行下去吧!咱家与这荒川的好儿郎,死也要死在这城墙!众将士听令!射!快射!”
古虎餐气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去,本来白净的脸皮胀着黑紫,一时间戟指着柳元竟说不出话,一口鲜血喷得柳元满头满脸:“趴下!”古虎餐用尽他全身的气力呼喝。但除了那些控制床弩的老兵之外,其他近万新兵都还在望着这边发愣,不知如何执行这两个完全相反的命令。
柳元翘着兰花指拈出一块小手绢抹了,横眉怒目本还要叱责古虎餐一番,但他已没有足够的勇气在城墙上直起身体了——第二波射出的箭雨全部落下后,城下前四排的西陵重步兵放下了巨盾,他们手上端着大约三尺宽的弩弓,第一二排的重步兵对着城头扣下了扳机,连绵不绝的风刃削断了这面城墙上所有的旌旗,被削中的青石城砖飞溅起许多碎石,八台三弓八牛床子弩更是被交叉的风刃绞得粉碎,断折散落成了一堆残木。
城墙上缺乏战火锤炼的新兵,风刃削断他们手上的弓弦,再剖开他们的胸膛,还没等他们因为被开膛破腑溢出内脏而痛哭,不绝的风刃便削去了他们的脑袋,或者削去连着半边身子的脑袋。
当城头第一声哭泣声音响起,还能喘气的新兵已不足七千人,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三第四排的重步兵也扣动了扳机,无数的火球划着炽热的轨道,点燃城头所有可以被点燃的一切,无论是钢铁还是人的躯体。在风刃和火球不断地轰击下,有一段城墙开始龟裂,倒塌也只是快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