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要试一下,行军司马铺上山川明细图,古虎餐便开始绞尽脑汁——对方衔尾而来的是三百重步兵,不死的重步兵,要拦住他们前进的步骤,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据说失陷的数十座城池里,有三分之一的城池,那些异界的敌军只用了区区一百人就攻陷了。
但便是这时,便听帐外侦骑滚鞍下马禀报:“报!钦差已入荒川府地界,离辕门不足五里。”
哪怕是战事至此,迎接钦差的礼仪却一点也不能拉下。香案之物自不必说,行军司马等属下忙不迭地给古虎餐披盔挂甲,营盘里生了火盆,硕大的九个竹节早就预备好了,军中百余名身长体健的军士,充作力士左右列队,只听掌书记拉长了嗓子吼道:“开辕门!驱浊尘!”
接着他又把那九个竹节投入火盆中,瞬间受热爆裂,营中人马再无喧闹之声;便又有军士以水洒道,再以黄沙铺出从辕门到香案那百来步的一段路。这时,掌书记才高声唱道:“迎钦差!”这时一众官佐出辕门相迎。
一个白面无须的壮实太监,托着黄绫圣旨,傲然步入营中。古虎餐万分庆幸总算是所谓身着铠甲不必全礼,不用三拜九叩,居于香案下方,按那行军司马教授应对的言辞,拱手道:“臣,古虎餐恭请圣安。”
“圣躬安!”那太监昂着头,扯着公鸭嗓子神气活现地回了一句,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俯视众生的味道,仿佛他手上那道黄绫圣旨能退异界大军、能还东陵一个太平世界也似的,展开了念道,“门下,天下之本……镇疆卫土,固将帅靖献之本;增秩易名,用国家优崇之典。事关激劝,义笃始终。权署京川路骑军钤辖古福,师承名门,勇辟三军。昔冲龄千里示警于国,今率虎狼之师战狄夷于野。常胜不败,壮武允孚于江湖之远;力挽狂澜,忠贞励勉于庙堂之中。挺峻节于颓波风靡之时,倡正气于国难板荡之间……”
古虎餐在边上听得头昏脑涨,恨不得把身上那劳什子盔甲扯下来,砸到那太监头上使那公鸭嗓不复响起,方教泄了心中之愤,幸好终于念完:“……时论皆仰其高致,朝廷亦鉴其悃诚,特超擢从二品定国将军,除京川路经略使留后,统领京川路马步诸军……钦此!”那太监待古虎餐接旨之后,撤了香案,又取出一份公书,交与古虎餐,却是皇帝命这太监为京川路监军。
那天下第一刀在边上为古虎餐升官而高兴,却被行军司马白了一眼冷笑道:“难不成阁下与那古大人有夺妻之仇?有杀父之恨?若无,那便奇了,阁下为何如此幸灾乐祸?”听得天下第一刀一头雾水,拉住那行军司马追问一番,才算明白为何应酬着那太监的古虎餐一脸的倒霉气息。
所谓从二品定国将军,不过是个衔,而实际上的职务,也就是京川路经略使的差遣,原是军权在握的,但却不过是留后,也就是暂时担任这职务,和之前的权署是一样的,于是便没有赐予古虎餐旌节,也就是对于官员、军队的任免,古虎餐其实一点权力也没有。
当然,如果有个当经略使的父亲,然后在此一方水土经营多年,军中将佐都是门生心腹,那这个经略使留后倒也就值钱,有了这个正统的名头,诸事便名正言顺,只是古虎餐却不过是在天牢呆了十年的孤儿,要这个名头何用?谁会卖他的账?
统领马步诸军不过是一句空话。他能使得动的,仍不过这五千骑军,而现时皇帝还给塞了一个监军进来。监军虽然原则上不能指挥军队,只是监督率军将领,但这个钦差身份,已足与统军将领分庭抗礼,并且必要时也可以出示皇帝赐与的信令,直接号令军队。
古虎餐哪里高兴得起来?却应付了那太监几句,便听那阉人兴奋地道:“古帅欲退守荒川府城,自无不可,咱家柳元虽是残缺之身,也晓忠义两字,且分一千骑军给我,咱家在此阻击敌军,血洒沙场,马革裹尸固之所愿也!”
这话虽然无知,但倒使古虎餐对这太监的感觉稍好了一些,尽管这柳元身上那股子尿骚极其难闻,古虎餐也仍好言和他说:“柳公公,那队十二人的敌军前锋,尽管歼灭他们没有太好的法子,但我骑军撤入荒川,那十二人能耐我何?若是留下一千骑军,被敌军三百重步兵赶上,却又不能力敌,岂不是白白送了千名弟兄的性命?”
那太监听了,却便极不快,冷哼了一声,竟倨傲无礼不再和古虎餐说话,自拂袖去了。古虎餐一脸的苦笑,难不成为了这阉人的心愿,要赔上一千骑兵的性命么?至少他古某人,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最怕别人因他命令而死,何况要让他教士兵去送死?
边上掌书记却凑上来道:“禀大帅,有荒川府义民,筹集军粮来援,皆是感知大帅忠义之名而来,不知道大帅是否能遂他们心愿,见上一面?”
古虎餐见到那些筹粮的义民,第一句话便让那些少女的父亲皱起了眉头。他说:“其实我的师娘一直都希望我早点成家,而我也在寻找属于我的伴侣。我只想知道,如果我不会魔法,没有官职,没有差遣,没有评书赞唱我的名,没有一个为世人传颂的师父,没有一个将会千古留名的师兄……好吧,有谁愿意和我相伴一生,不论贫苦与疾病,不论风雨或阴晴,永不离弃的?
“并且你们要相信一点,我是如同你们每个人一样的怕死和自私,评书里的英雄他永远只在评书里不朽。”
本来那些少女的父亲对古虎餐这么直截了当的言辞极为恼火,但看到他们的女儿那本来炽热的眼神,在如此直接、赤裸裸的类似宣言的话语下,暗淡下来了,却又让他们选择了沉默。事实上无论如何狂热的崇拜者,一旦有冷静的机会之后,大多都会归之于平淡。
接下来数杯薄酒应酬,和发自内心的感谢,身居高位但如邻人般毫无架子的谈吐,义民们倒也觉这个传说里的少年英雄还不错,渐渐淡忘了古虎餐接见他们时那些言辞。小校带走了投军的青壮,行军司马送走了那些义民。古虎餐望着帐中的女孩,有点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本以为这席老老实实的大白话能应付过去了,谁知真有人会留下来!
“敢问小姐、小姐……那个芳名如何称呼?”古虎餐结巴了半晌,总算还是鼓捣出一句话来。这还是那女孩样貌普通,古虎餐才算能勉强定下神来,若是与方才那王家小姐一样,粉雕玉琢也似的天仙人儿,怕这位新晋的古大帅连磕巴话也挤不出来。
“你便是你,你便是张梧生大侠的弟子,也是高正则大侠的师弟,身陷天牢十年的是你,如今率领虎贲之师的也是你,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原就不是你。我仰慕的是你,却不是你口中那跟你全无半点相干的陌生人儿。”
那女孩怕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连称谓也直来直去的你你我我的,但却一番话把古虎餐说愣了,当他回过神来时,那女孩已出了帐门去了,只留下一个姣好的背影。古虎餐一时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扯着嗓子吼道:“你总得留个姓名,我才好教人去提亲啊!”
“来这里一趟便要嫁你么?”那女孩头也不回,只是轻轻道,“去年有杂耍班子弄了一只留仙山的怪兽,也有许多人穿州过府地去看,不见得便要把那怪兽娶回家去吧?”便自向外去了,只害得那帐外十几个听到对话的老军,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极难受。
古虎餐只好通红着脸对那些军士叮嘱道:“老哥哥们,还请切莫外传啊!”他若拿起经略使留后的大帅气势,那些老军倒也不敢乱嚼舌头,谁知古虎餐从来便没当过自己是个官,这么来了一出,便连又去刑问那俘虏的天下第一刀,也听到这边厢的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