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骑军派出接应的骑兵小队会合了的古虎餐,刚进了骑军的营盘,马还没停稳,便一个倒栽葱从马上跌了下来,幸好王逸在边上一把抱住才没出事。古虎餐的体质毕竟不是王逸这种军中铁汉,一路靠用魔法支持的他,此刻虚弱无比。
当行军司马汇报有一队十二人的敌军始终在离骑军营盘十里外徘徊,他们曾派出五百骑驱赶,砍倒了那十二人数十次,但他们总是又重新站起来,并夺了四十三个骑军袍泽的性命时,古虎餐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先不管他们。”他咳嗽着转过头对天下第一刀说,“这个俘虏就交给你了。”只要弄清那敌军见鬼的白光,那十二人的敌军前锋,根本就算不上威胁。
天下第一刀的脸如春风化雪一样的轻快起来,自出天牢以来,终于有必须由他来的事,并且他会做得最好。没有谁比他这个甲号房总管更精于拷问的了——他没有修习任何道术和魔法,但作为天牢甲号房的总管,对于江湖中邪道魔门、采花大盗,或是骗人钱财的拍花党修习的读心术,却是极为精通,甚至比他的刀法更精深。
读心术不同于他心通,他心通是堂堂正正的道门法术,调用施术者与受术者的五行之气来达到一个暂时的平衡,以进行沟通。两者是平等的,施术者能明白受术者在想什么,而受术者也能感受到施术者在想什么,故之称为他心通。
而只要看到作为临时刑房的帐篷里那名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不住抽搐的西陵士兵,就知道读心术被称之为邪术,并非偶然。天下第一刀以前刑问的对象,不是朝中失势的大臣勇将,就是世间宗师、修真人士,那些人无论忠奸,心志或是狡猾至极,或是忠贞如铁,而此时面对的这个西陵轻骑兵,只不过比常人稍强一点的精神防线,读心术一经施展,简直如刀削泥一般,几乎还没过上一刻钟,天下第一刀已教军士去请古虎餐来了。
但古虎餐只是挥手让军士退下,直到天下第一刀揭开中军大帐的帘子,古虎餐仍抱着自己的头,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三把拆开的敌军骑弩。天下第一刀捡起其中一个带齿的圆轮来看,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东西,很普通的工艺,很普通的质材;能连绵发射出风刃的奥秘,也许始终在弩身上那些奇异的、类似某种符文的纹路,以及那充盈着木系元素的晶石上。
古虎餐终于抬起头,望着天下第一刀疑惑的眼光,他伸手从桌面上那堆骑弩的零件里扒拉出五个带齿的圆轮,把它们放在天下第一刀的手上,如他手上原先的那个圆轮混在一起,竟无法分辨哪一个是天下第一刀自己拿起来的。
“这是一场打不赢的仗啊,就算没有那见鬼的白光,我们也根本不可能取胜……”古虎餐摇着头,哪怕在敌军的追逐下,他也从没有显得这么虚弱。他说到后面,已连叹息也是无声的了。
天下第一刀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刚进骑军营盘,尽管虚弱但仍踌躇满志的古虎餐,憩息了半刻以后,却连骨子里也颓废了。边上那个恪守职责的行军司马,也同样的脸色灰暗,他和古虎餐一样都是聪明人,所以他和古虎餐一样都不敢相信能取得胜利。
“每个骑弩有两个这种大小的圆轮,三个骑弩就有六个。”行军司马有气无力地这么说。听着这几乎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晓得的算术,天下第一刀几乎就要冲去把他砍翻在地,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天下第一刀明白了他们的沮丧,“每个都一样大小,一样轻重。我们试过,同样大小的圆轮,每个都可以替换,都可以把这骑弩组装起来……”
这不是什么很精美的工艺,普通到圆轮上连工匠的名字都没有留下——通常工匠都会在得意之作留下自己的名号的;这也不是很难得的质材,只不过很普通的熟铁。如果得到很宝贵的材料,然后本着制得传世之作的态度,造出这样的骑弩,倒也罢了,但不是名匠传世之作也不是天外陨石提炼出的铁精,而是似乎从这支敌军来的地方,每一个零件严格的制式化,已成了每个普通的工匠都应该遵从、也可以实现的事了。
而在东陵大陆,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要知道,就算在骑军这种属于东陵的精锐军队里,那种百中挑一的神射手,也会在自己的箭上刻上名字——以方便在每次战斗以后,可以找回自己的箭。因为每支箭的重量都不一样,每支箭簇弧线都有差别,只有那壶练习过上千万次的箭,神箭手们才能保证百步穿杨。
如果和骑弩的零件一样,每支箭的重量都一样,箭簇都一样,那么几乎每个四肢健全人通过练习,都可以成为神箭手。这不单单是异界的军队,只要是弓箭手,就相当于东陵军队里的神箭手。
这是整个文明的落后。
“我不清楚那些异界的怪物比我们先进多少,我只知道,骑军里,最好的随军铁匠,拿着这几个一模一样的圆轮,这位据说是东陵大陆上最好的铁匠,认为是神仙的杰作。他说除了神仙,五百年后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工艺,五百年前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工艺……”古虎餐始终没有放开掩面的手,他的声音里有无限的疲累。
天下第一刀知道也许异界的怪物真的很强,至少他在用读心术拷问那名俘虏时,那俘虏脑海里那些诸如三角函数、正弦、立体几何……之类的信息,都是前所未闻的。按那俘虏的记忆,用多年的时间,学会这些东西,才能懂得操纵这种骑弩,而这个会使用射出风刃的骑弩的俘虏,也只是一个进入军队三年的普通平民——操作这种骑弩,在他们来的地方,每一名士兵都可以做到。无法否认,异界军队的实力,强大到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但天下第一刀默默地放下手中的圆轮,突然一把揪着古虎餐的领口把他拖了起来,他瞪着古虎餐的眼睛,用一种偏执的、带着某种狂热的口吻说:“总要试一下!我们为什么不试一下?我知道我不懂很多事!但是阿福,你听我说!如果我母亲当年被砍头之前,没有试一下要求生下我再赴死,我就胎死腹中了!如果我没有试一下学习刀法,我就不会当上甲号房的总管!如果我没有试一下跟你出来,我就一辈子老死在牢里!试一下,我们无论如何要试试,哪怕最后关头,也不要,轻言放弃!”
古虎餐惊讶地望着天下第一刀,他知道这位从小在牢里长大的兄弟,很单纯,但没有想到幼稚到这种地步。可是就是这样极幼稚、极不理性的话,点燃了古虎餐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也许是信念,也许是斗志,也许只是……其实他也想试一下,只不过太过理性的他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诞?
他望着天下第一刀那执著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就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