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下愈烈了,五更天怕早就过了多时,漆黑的天穹却只管把密密麻麻的雨抛了下来,全然不知到底要过多久,才能见到日头。待到那黝黑的天际渐渐变得灰蒙蒙,总算有点光亮了,官道边林内寻着大树、山洞避雨的百姓,突见天际电蛇翻滚,几道电光白得晃眼地劈了下来,几棵七八人合抱粗细的老树轰然地在霹雳声里倒下,原在树下避雨的几户人家,立时有七八人被雷劈得焦黑,又有十数人被那倒下的大树压住,呻吟惨叫声在雨中弥漫。那树林内的难民,哪里还敢在林内避雨?纷纷撑起油纸伞涌上官道,便在这凄迷烟雨里,向荒川府赶去。
谁知恰好又起了风,那黄豆大的雨,被风催得极骤,打在脸上,鞭子也似的火辣辣。王逸腿上扣着神行甲马,在雨中奔得急,又是逆风,那雨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几乎到了身前七八步才看清楚,王逸吓得魂不守舍,他此时不比那快马慢上多少,哪里停得住脚?却不想没死在异界军队手下,却要撞死在这树上。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王逸的鼻子都几乎要贴上那树干了,却便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无限地缓慢下来,王逸就这么看着那树干慢慢、慢慢、慢慢地接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古虎餐一把从那大树跟前扯开。
本来肩上就扛着个俘虏的古虎餐,此刻脸色苍白得跟死人一样,几缕头发贴着前额,不住地喘气,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指着王逸快把脚上扣着的神行甲马取下来。他一路上在想着如何快速画出五芒星,以应付敌军臂甲管子射出的弹丸。若不是边跑边想了大半夜稍有所得,怕王逸就得撞死在那树上。
看王逸解了甲马,古虎餐没好气地把那俘虏给王逸扛了,画了个五芒星,往中间一按,一层火黄色光芒便笼罩他们身上,再把手摊开,无数跳跃不停的闪电丝,便在掌间开出一朵闪电花,花蕊开出寸把高一朵炽白焰火,一下子就把他们身上衣裤的水汽蒸得干爽。
王逸见古虎餐手掌一合一张,那闪电花和焰火全不见,不禁埋怨道:“古昭武,这靴子还是湿的!”
“若真那么好,这一路上我不晓得用么?”古虎餐苦笑起来,这火若生得久了,不单衣上水汽,便是人也给蒸成干尸了,毕竟他不比师父张梧生那天雷之体,可以如臂使指控火,便一时也难以和王逸解说太多,只是道,“别走太快,走快了这息壤罩便会散去,挡不了雨。”
走了半炷香的工夫,远远已可见到官道上蜿蜒的难民潮,古虎餐教王逸快步奔了过去,行得三五步那淡黄的息壤罩便消散无存,挤入逃难人流之中,却又变成落汤鸡一般模样。
便有三十数人在天际乌云里行将出来,在半空中闲庭信步一般冲古虎餐这边走来,非但全身没有半点水汽,更有甚者,身体周围飞舞着一到数枚不等的法宝,那些宝贝或黄或白,七彩光芒煞有几分庄严宝相。
那前后十数里官道的难民见了,无不惊为天人,纷纷当场顶礼膜拜。有祈福者,有祈平安,有祈暗疾痊愈,祈官祈财更不在话下……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直把古虎餐看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这三十数人行到古虎餐身前十来步,停在半空中看着难民的反应,很有些自得之意,尤是在看着被风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古虎餐,那眼神里更透着不屑的轻视,有人便笑道:“兀那小子,张梧生大侠在天之灵若是有知,怕也得给你再活活气死一回!修真者竟给雨淋成这般可怜模样……”
当中一个作儒生打扮的修真者,九条金色蟠龙在周身盘旋不息,走近了,一下子抖开手中折扇,轻轻摆动着道:“古道友,须知吾等在你手下听候差遣,却是因东陵已在亡族灭种之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道友何不人尽其用,让吾等略尽绵力?却偏教我辈修真中人,去做驿卒的勾当,又或来给这些无知愚民身上画禁魔咒?”
“正是如此,若要画禁魔咒、传讯,你身边这位手下,应是我正一派俗家挂名弟子,也足以胜任,何须贫道千里迢迢而来?”这说话的算是不那么招摇,虽说在风雨里,站在半空中道袍飞舞尽显仙风道骨,但还算客气。
古虎餐抹了一把雨水,只是道:“各位,到底我让诸位画的禁魔咒,却是画全了没有?”
“你这厮,安敢污辱我等!”、“何足道哉!”、“何难之有?”、“不过反掌之事……”、“白马非马哉,全乎?不全也!不全乎?全哉!”……
三十几张嘴几乎同时都自说自话,为了显神通,有人用狮子吼,有人是用千里传音,有人用他心通……古虎餐听了只有不住苦笑,搞了半天,到底吩咐的事办成了没?仍是没个确凿的答案。
但看这些人的神态,大约应该还是画了吧。古虎餐此时也无暇理会太多,抬头对他们道:“如此有劳各位,恐怕异界敌军一个时辰之内便会杀到。还请诸位自行去吧,沙场生死厮杀与修真者斗法殊然不同……”
谁知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那些修真者便开始纷纷吹嘘自己的战绩,听得跪在雨里膜拜的难民更是十足的诚心。古虎餐只好教他们撤去法宝,混入难民潮中,等敌军来了侍机而起。
但那些人哪里肯听?有的是一通大道理,什么正正之旗、堂堂之陈;有的就说修行之人,生死早置度外;有的作起诗来,说什么安能使我摧眉折腰击敌夷……简而言之,全无半人愿听,古虎餐脸色大变,他原以为这些修真人士不听指挥,自行散去便罢了,哪里想到会是这样?
当下也不再与他们纠缠,却见王逸肩上那俘虏,在雨水里浸泡着悠悠转醒、睁开眼来,古虎餐一掌刀便再将他斫昏过去。他扯了王逸,从地上那些膜拜半空中修真者的难民里穿行而过,往荒川府方向急急赶去。
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王逸便听身后那浮在半空中的修真者们在诵念着咒语,古虎餐只是摇头,一味地催走快些。不一会,那雨便渐渐小了,乌云四散露出了些许阳光,只听得身后官道上民众疯狂的欢呼,然后这逃难的民潮里,消息传得比风更快些,几乎天际的太阳刚刚跃出来,那雨收住了,王逸便见身边一位大娘拉住身边的路人:“大兄弟啊,那玄妙法师真是有大智慧啊,你看一作法,这雨就停了……”
古虎餐的脸色却愈差了,又行了五六里路,此时离方才遇见那些修真人士不到三刻钟,沉重而整齐的铁靴声,慢慢地从官道东北方的丛林里传来,逃难的人潮几乎整个窒息般地愣了几息之后,如林的长枪从丛林里列阵而出。第一列西陵重步兵那笔挺的盔缨出现在这些毫无准备的难民眼中。似乎同时被蛇蝎叮咬了一般,难民群里发出各样的惊恐尖叫,然后人们疯狂地向荒川府方向狂奔而去,之前跪拜修真者的百姓,有几个起身稍慢的,千万只脚便这般踩将落去,开始尚听人咒骂着踏在他们身上的西陵怪物,片刻之后,却连半点声息也无了。
两队轻骑已从重步兵左右两冀掠出,近百把骑弩连绵不绝的风刃,疯狂地交叉切割着那官道逃难百姓的肢体,鲜血淌在官道青石板上,那青石板缝隙里长着的苔藓,渐渐地被深红的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