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虎餐无奈地望了那俘虏一眼,他知道这三把骑弩都没有坏,只要握在那敌军轻骑的手上,一定可以射出那连绵不绝的风刃,他也清晰地感觉到这块晶石里有木系的元素,他也能看出这晶石上铭刻着的纹路,是控制释放晶石内木系元素再转换成风刃输出的关键,但到底是怎么实现这种转换?怎么控制?
现在显然不是拷问俘虏的时机,几乎是为验证他的想法,三四百米开外传来了树木轰然断裂的声音,那被牢牢绑住的俘虏,本来暗淡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被点亮。王逸把那张梧生的笔记贴身收了,抽刀在手,踢了一些沙土掩盖在余烬未尽的火堆上,庞老二背上那三把无法使用的骑弩,还有王逸缴获的无箭的敌军长弓,然后扛起那名俘虏退到古虎餐身边。
已经没有时间去掩埋火堆边的兔骨,无星的夜空是明亮的月,银白的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让逃亡的人,如看见死亡的苍白而愈加地紧张。古虎餐从没比现在更希望乌云遮掩得更广阔一些,从没比现在更希望让黑暗统治整个世界,让倾盆大雨疯狂地洗刷大地,让那身后的追踪者失去方向,失去目标。
“西南。”古虎餐压低了声音对王逸和庞老二如是说。两人听了,哪怕在战火中早已把心肠淬得如钢铁一般,也不禁猛地抬头望向古虎餐,月光下他们的眼里有无尽的不解和疑惑。古虎餐咬着牙,这不是解析的时候,他斩钉截铁地重复:“西南!”
西南就是荒川府的方向,也是武阳镇民众逃难的方向。东陵的精锐骑兵历史上虽然有一天急行军四百里的传说,但真实性却已无法考证,正常的骑兵一天推进不过一百二十到一百八十里路,而步兵更慢一些,大约正常行军也只是六十到八十里路一天。
而没有受过训练的民众,没有组织没有协调的逃难民潮,一天能走上四十里路就很不错了,逃难潮在夜里是必定憩息的,且不说荒郊野外出入的野兽,单是那十人里七八人会犯的夜盲症,就没法在夜里赶路了。
也就是说向西南而去,四十里,他们便将赶上武阳镇逃难的百姓。身为东陵骑军,披甲顶盔,非但不能保一方平方,还要把敌人带去祸害百姓?王逸和庞老二都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冷冷地望着古虎餐。
“你们要知道,付出了数十万军队,三十多座城池,都没有得到一个俘虏。”古虎餐很平静,尽管没有这个俘虏,他也不打算玩以身殉国的把戏,但有一个极度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让自己心理上得到平安。
古虎餐说罢便从庞老二的肩上接过俘虏,一声不发地向西南而去。月光照着王逸手上的马刀,刀身镜面一样的反射,却点亮了他身后庞老二的眼,庞老二把三具骑弩还有其他的装备一一挂在王逸身上,然后坚决地握住王逸手上马刀的刀身。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滴地打在草丛间,那草渐渐被染上血色却不改的坚强。
王逸放开了马刀,没有再说什么,取了六个甲马扣到绑腿上,又拿出一张绘着符咒的黄裱纸,捏着手印结了一个肘后煞,低低叱道:“急急如律令!疾!”便向西南赶去,眼看不过四五步,便快了起来,几乎踏草而飞,数息之间,便是借着月色也已看不清身影。
庞老二把淌血的手拿到嘴边舔了一下,撕下一角袍裾胡乱裹了,月下看刀。
尽管对这战争很有点无望,但他也没有活够;尽管把敌军引向逃难的民潮,让他感觉有违从军的初衷,但他也没因此便想死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但他却选择留下,只因横竖要死——他没有如古虎餐一样对魔法的领悟,也没有王逸草上飞的手段,他画不出一个五芒星也写不出一张符咒,何必拖着王逸和古昭武一块死?
与其筋疲力尽被敌军赶上,不如留三分力气,说不定尚有一丝生机。
整整一个营的西陵军队,足以轻易攻陷东陵中型城池的军力,用一种可怕的方式在这树林里展开搜寻,他们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稍微稠密的树林便用重甲剑士的双手大剑开出路来,尽管惹得宿鸟四飞,幼兽乱走,但无疑这是最安全的搜寻方式,几乎完全地杜绝了敌人偷袭的可能。
或许古虎餐的祈求让苍天怜悯,乌云渐渐地把月色掐紧,当第一缕雨丝打在叶上,滑入草丛中,洗去那一草的血之后,在林间纷飞的雨,沙沙地冲锋向西陵军队的盔甲,尽管每次都粉身碎骨,但更多的雨,不绝地冲击。
只是泥泞的草地如雨滴的冲锋一样,始终无法让足以被称为战争机器的西陵军停下前进的步伐。很快他们便发现了被掩熄的火堆,但在这雨夜里,向西南继续搜寻的西陵军队,却实在不可能发现向西南进发的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当西陵军队最后一条警戒的散兵线漫过了刚才被王逸掩熄的火堆,火堆边上十数步外,刚才起码七八个西陵士兵在那里小解的岩石中掠起一道刀光,斩飞了边上西陵士兵的头颅,尽管那几乎能恢复一切的白光,在雨夜里也没有半点延迟,几乎在半息之间已将受袭士兵笼罩,但庞老二已在半空中掏着敌军的头颅,疯狂地向东面奔去。
他本可以不斩那一刀,但当殿后的西陵士兵步过他身边时,雨夜里的一道闪电,让他看清了那士兵挂在腰带的脚链,带着孤烟城张家打金铺子的特有戳记——庞老二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条脚链,因为相传张家铺子打的孩童脚链能避邪。
连他自己也无法解析为什么要出刀,但他终究出了刀,于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奔跑,一个优秀的斥候的天性,让他选择了东边,三百步,只要跑到那悬崖边跳下去投入那奔腾的荒川江支流源头,也许,仍有一线的生机。
他拎着那敌军的头颅,穿梭在树林之间。这是他一生中最快的冲刺,他几乎没有丝毫减速就闪过前进路线上半截树桩,这也是他一辈子最灵巧的一次冲刺,也许只再跑七十步,就能跑到那悬崖的边上,但他的心却渐渐地冷了下来,就在看见悬崖边缘的时候——身后的西陵军队的骚乱已经平息下来了。
“啊!”庞老二奋力把敌军的头颅抛了出去,然后他便跑到了崖边,几乎没有停留他就跳了下去。就在半空中他听见弓弦的声响,在砸断了第三棵松树之后,庞老二看见自己的胸前,透出三寸长的箭簇,紫色的箭,通体流淌着雷火和闪电的箭,在庞老二伸手去触碰它之前极华丽地爆炸……
荒川府里那群花季少女,竟募到了三十大车粮食;又有数百青年壮怀激烈,誓要随行投军。那王家小姐坐在自家的马车里,她父亲只是好声劝道:“女儿啊,你有报国之志,爹也遂了你的心愿,认捐了二百纹银。但你终究是女儿身,去那军营做什么?”
那王家小姐只咬着唇,雪白贝齿比那梨花还白些,听得她父亲询问,却也不答,只是眨着那长长睫毛,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王家当铺的东主,也是从当铺学徒出身,做到朝奉,再做掌柜然后赚到这份身家的,九流三教各色人等见得多了,此时见女儿这般模样,不禁叹道:“女儿啊,这古昭武,岂是我们这种人家高攀得了的?你还是死了这心思才好……”
“便让我远远看上一眼,若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我也知足了。”那王家小姐低着头如是说着,两点泪更垂了下来,打湿了手帕上绣的几缕幽兰。她父亲只是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再劝,只教那车夫跟上前面运粮草的大车,一路往骑军驻营之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