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破了卵,白生生在桑叶上蠕动着,那枯黄的长草被农人连着薄土铲起,堆叠着准备熏作草木灰来当肥料,儿童雀跃在田埂上,拖着鼻涕追逐着风筝。微微的细雨,拂面全没一点寒意,只是清新可人的朝气。
官道的边上,那桑树下,瘦弱的张大牛,拄着一根半焦的树干,默默地站着那里,雨,飘不入他身外五寸的范围,如同他便是一团火,张扬着看不见的焰,把那身外的雨丝都烧成水汽。
“后生!”一顶竹笠猛地扣在他头上,那给他竹笠的老人,有些恶作剧的味道,扣得极低,笠沿遮在嘴上,掩住大半边脸。老人把手上的蓑衣披在年青人的肩上,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身子骨……”他大约想说实在太弱了,但乡下的淳朴,却总不想当面让人难堪,只是说,“别受了风寒,啊?吃块芋头吧。你站在这里等了好多天了,你等的人,会不会不来了?”
张大牛伸手撩起笠沿,苍白的脸上有种病态的昏红,他坚定地对老人说:“谢谢,不,我等的人,很快就来的。”老人摇了摇头,自顾去忙活计了。很多天了,从雪还没融尽,这年轻人就站在这里,他连脚步也没有移动过。有人给他吃,他就吃,没有,他便几天几夜站在那里,只偶尔喝点水。
没有人明白,张大牛在桑树边的舒畅。木生火,他在植物的边上,体内那颗炽热的心,便在树木的气息中,稳定而缓慢地搏起。这对他很好。在这里站着,合上眼睛,放任每寸肌肤在天地间感受,这天地灵气重塑的肌体,尽管虚弱,但对于冥想和感受规则的力量,却是极佳的,他感觉自己对火的规则的领悟,在这一个多月里,愈进了一层。
雨无声无息地停了,如无声无息地来,甚至还没打湿路面上的尘埃。放眼望去,官道尽头,掀起宽广的沙尘,张大牛的眼睛亮了起来。渐渐地那辘辘的车轮声远远传了过来,然后便慢慢现出那队伍的轮廓来。
押送囚徒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徐徐开来。这不是一支寻常的队伍,囚车只有两辆,但押送者至少不下于二百人:前锋的近百骑,全都是人马披甲的中京禁军;那坐镇中军十余名道士,高冠广袖,道袍裾角上绣着真人的符印,这种级别的人物,整个东陵,怕也不过三十人吧?
游弋在两侧的轻骑兵四散而有秩地交错着,他们手中的三石强弓可以射下任何敢于低飞的鸟儿,部署在最后的近百重甲步兵,只要平端那长长的缨枪,任谁都知道,便是一道不能逾越的铁甲峰峦。而那两辆夹在中间的囚车,被掩遮得几乎只露出一小角,若不是有心注意,根本就不能发现这两辆囚车的存在。
队伍慢慢地从张大牛身边经过,那些轻骑兵都是军中的好手,大都经过沙场的,身上杀气深重得连蚕儿也躲进叶心儿深处。他们并没有去驱赶张大牛,甚至还有一个轻骑兵夸张地嚷道:“大人!大人!这个小子,搞不好是来劫囚车的!”
便连坐镇在囚车边上的十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真人,也嘴角挂起笑意。他们都没有从张大牛身上,感受到一点儿内力或道术的波动,要知道真人虽然还不算修真者,很多人也许一生也就只能是个真人,但这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在民间,他们有另一个称谓:地行仙。
任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瘦弱的年轻人,甚至有军官大声吆喝那些轻骑兵:“不要扰民!离那厮鸟远些,一会风大点要把他刮飞,赖着说是你纵马撞飞的就麻烦了。”张大牛低垂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时突然一道白影从空中向车队掠了过去,而后才发出划破空气的爆裂声,如撕裂了帛布一样,当那队伍里的人回过神来,一个真人的头已离开了他的身体,起码有五个轻骑兵也失去了头颅。
那道白影在空中折了一下,这时才有人看清,是那个之前便飞舞在空中的风筝,当然,现在谁都知道,那个站上风筝上,把持着滴血长刀的,必是传说中浮戈城的人物——中京有五城,浮戈善工,所制之器能载人翔于空中,三日不落。
但现在这个传说破灭了,清早升空的“风筝”,并没有三日不落,马上就落了。几乎上百名轻骑兵连珠射了三箭,三百箭,别说浮戈城的翔器,便是苍蝇也跑不掉了,那风筝上的刀客,落在重甲步兵的枪林上,连一声惨叫也没有。
但他的死却换来了起码四十余条性命。那燃烧着的草木灰被掀开,两个矮而壮实的炎魔全身张扬着炎火,骑兵的战马在他们迫近时慌张地嘶叫,他们所向披靡,没有任何骑兵可以阻截他们快速的身影,不断有被烧得焦黑的骑兵惨叫着跌下马去,直到一名真人结了缚仙印把他们制住,重骑兵们才挥舞着长柄利斧将其斩成肉泥。
“浮戈城和炎魔界?这些怪物怎么脱离五城的禁制来到这里的?”一位真人站在马上,冷冷地发问,押送的军队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几乎在刹那之间就调整出战斗队形,伤员马上被拖移到中间,重步兵快速列了个半圆阵护住囚车。
“嘿,走开!”一个重甲步兵这么对弱不禁风的张大牛说,然后他便转头与那些冲锋上来的打扮成村民的敌人搏杀了。递给张大牛竹笠的老人,踏着一口飞剑停在空中,须发张扬不怒自威,他说:“如果浮戈城和炎魔界的朋友,不是为了脱出结界消耗了九成修为,老夫便不须出手了。我要带走荆家的两个小孩。”
“杀了你们之后带走他们两个。或是我带他们走,你们仍活着。”老人用一种不容置否的口吻,对那居中指挥的真人和军官如是说。他有这个实力说这个话,因为他是修真者,当然那些真人往往也会自称或被称作修真者,但真正意义上的修真者,东陵只有七位。
那居中指挥的真人和军官,都不禁脸色苍白起来,这不是他们可以对阵的对手,但就在这时,天际远远传来一声长笑:“道兄,你我天劫将近,如是放开手脚一搏,怕是大家的天劫便会一起来,我知道你不惜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