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安不见了。
任苏颜找遍整个锦绣宫,都不见她的踪影。
而依苏颜对她的了解,既不在锦绣宫,那想必是已经离开了皇宫。
除非……这离开不是她自己的决定。
苏颜放心不下,便叫徐嬷嬷帮着打听了消息。
只是还不等她收到结果,便被秋公公“请”去了紫宸殿。
她有想过岚帝会为了浣花夫人一事找上她,却没料到,会来得这样快。
紫宸殿本是帝王与近臣商议朝事的地方,而浣花夫人,居然能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足可见岚帝有多信任她。
苏颜入殿后便对岚帝行了礼,反观浣花夫人,见到她礼毕也依旧无动于衷。
“浣花夫人,见到朕的皇贵妃为何不行礼?”岚帝皱眉冷道。
直到此时,浣花夫人眼中才流露出真正的惊讶。
到底不是太蠢的人,浣花夫人没有再辩解,直接屈膝行了跪拜大礼:“民妇见过皇贵妃,娘娘千岁金安。”
苏颜自然也不会在岚帝面前刁难,老实地受了这一礼。
岚帝微敛了冷色,似还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朕听闻你们二人在百花宴上有了争执?可有此事?”
“民妇惶恐,怎敢与娘娘起争执!不过是娘娘质疑民妇的谋生手段,民妇这才忍不住辩解几句,谁知竟惹得娘娘雷霆震怒。”浣花夫人面朝岚帝跪下,抢先开口。
苏颜悠悠然轻笑出声:“那也得看夫人辩解的内容是什么,南恪与西陵开战?南疆各部族要发生****?敢问夫人真的以为这些和明日下不下雨是一样的性质么?夫人当真不知这些消息传出去会给寻常百姓造成多大震动?”
浣花夫人脸色惊白,待仰头看了眼岚帝后,面上的悔意便更加明显:“陛下,民妇所言不假,这些都是卦象所显示的内容!民妇也是考虑了百花宴中皆是陛下所信任的朝臣亲眷,才敢放言!请陛下相信民妇,断没有在民间散布谣言!”
“朕曾派雪镜司的大统领清理过南疆,何以还会****?”岚帝问道。
苏颜愣住,根本没想到岚帝在乎的会是这个问题!
浣花夫人却是面上一喜:“回禀陛下,大统领的清理的确是起过效果,但那之后,南疆九部族推选出新任圣女,将散乱了百年的各部族重新团结在一起,也是因此,让他们没有继续变弱!民妇以为,他们若要暴乱,也会趁着南恪与西陵开战,兵力应接不暇的时刻,所以陛下当早做准备!”
岚帝皱眉沉吟,似在思索。
“没想到浣花夫人对南疆如此了解,倒是本宫见识浅了。”苏颜适时出声赞道。
浣花夫人笑道:“娘娘谬赞,这不过是因为民妇早年曾随亡夫周游过四国罢了。娘娘年幼,不了解也是正常。”
苏颜心中冷哼,面上笑意却渐深。
这浣花夫人也不过才将满二十,真计较起活过的年岁那可比她短多了,还敢说她年幼?
难不成,真以为她年幼,看不出这笑容里藏着的自得与骄傲?
“夫人似乎对西陵的衣饰颇为喜爱?”
浣花夫人神色微顿,显出几分警惕来:“娘娘何出此言?”
苏颜笑着指了指她身上的发簪佩玉等:“我看这些可都是西陵才有的样式。”
岚帝亦向浣花夫人移去了目光。
“如此,我倒是不知了。这些都是府上的侍女准备的,娘娘竟对西陵事物这样熟悉,隔了这么远还能一眼认出?莫非……”浣花夫人意有所指地说道,甚至于神色都换上了惊恐。
苏颜偏头笑了,瞥了眼岚帝,方道:“夫人怕是不知,本宫出身江湖,年幼时也曾随师父四处游历,所以知道一些。不过这些贵重物品多是远处观摩,却不曾能像夫人这般拥有。”
浣花夫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再朝岚帝一拜:“民妇有今日,也是陛下所赐。”
“好了好了,退下吧,与西陵开战一事,在朕圣旨下达之前,决不许传到民间。若是有今日参宴的其他人传了出去,亦是你浣花夫人的罪责。”岚帝拍板道。
浣花夫人脸色又是一白,却没再说什么,跪拜过后便告退。
苏颜随后,只是刚欠身行礼,就被岚帝叫住。
“小丫头,陪朕去个地方。”
苏颜心中诧异,却还是点头应是,跟在岚帝身后离开了紫宸殿。
两人一路缓行,便是秋公公,都是隔了十几步和其他护卫一道随在后面。
走过景湖,也避开百花宴的众人真正穿过了暖阁,然后,一直向北。
渐渐地,四周的景色变得荒凉。
岚帝难得的安静又平和,反叫苏颜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大。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直到苏颜感觉快抵达这皇城的边界时,岚帝才终于停下,仰头看向已落满蛛网的牌匾。
未央殿。
依稀可辨的三个字,苏颜凝眸细看许久,方看出这字里有岚帝的行书风格。
“你师父年轻时的侧颜很像她。”说着,岚帝上前推开了大门,丝毫不顾上面沾着的灰尘脏污。
像谁?
走进后,岚帝又跟着道:“可也只有三四分的像。”
声音里的怅惘与悲伤简直是要溢出。
苏颜愈发得惊诧和不安,不仅为岚帝表达的内容,更担心日后待他想起今日言行,会不会恼怒得想要杀了她。
“你不同。你不仅眉眼像她,连小性子都很像。”岚帝似自语般低道。
苏颜却被这句话彻底惊到。
“朕意识到这点,还是因为秋猎时见你扮男装跟在晋宁身边。那一瞬间,朕甚至以为见到了多年以前的她。”
苏颜急了,试图打断岚帝的回忆:“陛下……”
“你们都爱装傻,也爱在喜欢的人面前骄纵任性乃至撒泼,就连决定出击时的快与狠,都像极了。朕有时候忍不住想,是不是把你放到这未央殿会更好?”
苏颜被吓得扑通跪地:“陛下,苏颜惶恐。”
“呵,你不用怕。”岚帝轻笑出声,又停下脚步转身朝她看来,“朕知你的心在晋宁那儿。而朕也需要晋宁继续辅佐朕的江山,他如果别无二心,朕不动你,甚至会继续放任你们在宫中见面。但若有万一……”
“苏颜,朕今日便会下令,将这未央殿清理出来。”
“若有万一,你不仅会成为这未央殿的新主子,待朕百年,更会在这里为朕殉葬!”
字字如钉,似要将苏颜的心都就此钉穿。
她疼,她也怕,可她不敢,因为岚帝的面前并不安全,于是她只能伏低身子:“陛下之意,苏颜明白了。”
为什么,岚帝越是这样威胁,她却越想让她师叔颠覆了南恪的江山?
苏颜想起了渡厄山里的那名男子,又想起了楚南自献计夺城后所经历的日子,再到从自己醒来后所走过的一切……
够了,真的是够了!
她的师叔,她爱的男人,本该是天之骄子,凭什么叫岚帝折去双翼还不够?还想着再打断双腿?
回到锦绣宫,苏颜敛起所有的浑浑噩噩,沉声吩咐道:“我要岚帝所有宫妃和朝臣的卷宗信息,以及南恪的兵力部署,军中掌权将领,所有能搜集到的一切,尽快给我。”
“是,小姐。”徐嬷嬷转身传递下去,尔后又折回来禀明,“已有腿快的去查探回来,宋小姐并没有回宋府。”
苏颜略有迟疑,再道:“替我叫流风过来。”
半晌之后,一身黑衣的流风出现,面上仍是那一贯的不羁笑意。
“宋以安是不是去找流沉了?”苏颜直接问道。
流风的笑容略微僵住,轻咳几声:“这……不大清楚。我能说的是,流沉不会真的伤她,你放心好了。”
“不会真的伤她?抓她父亲,伤她哥哥,这还不叫伤她?敢问在你们师兄弟眼中,到底什么才是伤害?像当初我那样全身受刑么?”苏颜冷声质问。
流风敛笑沉默,片刻后却道:“既然娘娘已有定论,那微臣无话可说。其他的娘娘也不必问了,微臣今日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当日选择了师弟,今日再遇选择,微臣的答案也是一样。”
“好,既是如此,那自今日起,我锦绣宫的事传出去半点,我杀你雪镜司十人!若那些杂兵影响不了两位统领,我也不介意在陛下面前替两位多美言几句。跪安退下!”
流风脸色森冷,几乎是咬着牙屈膝半跪。
苏颜却不在乎,他们和雪镜司本就是敌对的立场,只要双方没合作,她又怎么会相信流风或流沉?
且就是有合作,苏颜也不敢真的全然信任。
可到入了夜,楚南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寝殿里。
“岚帝与你说什么了,让你如此躁动不安?”他在榻边坐下,将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苏颜撇着嘴,攥了被子想再蒙上:“没什么,你回去。”
楚南也不强求,过了会儿方道:“我和流沉他们眼下有暂且一致的目标,所以,你可以不用太过在意他们,再说有琅琊骑盯着,真出事了我来处理。”
“我不相信他们。”苏颜抱住他的腰,闷声道。
楚南替她将揉乱的长发理顺,又碰了碰她的发心,低道:“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