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的宋以安,苏颜很犹豫,不知到底该不该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既不忍心见她受此折磨,又担心到最后自己推测的出了错,换来一场空欢喜,以及更深的绝望。
“娘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宋以安似反应过来,抓着苏颜急急追问。
苏颜迟疑着道:“如果你的父亲敌不过西陵那位鬼将,眼下这样兴许还能留他一命。”
“怎么会……”宋以安一脸震惊地呢喃,失神而无措。
苏颜无奈地叹口气,沉默良久后方道:“以安,你怨我么?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对上流沉,兴许今日,也就没有这样的苦难了。”
“娘娘……”
“叫我苏颜。”
脸色苍白的宋以安无力地摇头,堆了个勉强的笑容出来,却道:“这样说来,我反倒该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让我碰到了流沉,今日,我爹的事就真的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还有我哥,谢谢你找来那位厉害的老大夫。但……”
宋以安话锋一转,又道:“如果要靠着污名才能活下去,我不知道我爹是不是宁愿战死在沙场上。”
苏颜沉默了。
这个问题,她实在无法问答。人生在世,追求各有不同,有人为名,有人为财,自然也有人只是为了不负初心。
“你父亲的清白,雪镜司抹不黑,纵使他们可以让百姓一时沉默,却不能让他们永远闭嘴。明日百花宴过后,我便派人送你回府去照顾你哥哥。”
百花宴,据说最初本是为宫中女眷探亲用的,及至如今,已渐渐演变成后妃和各府命妇千金的一年一聚,期间的话题大多是围绕待嫁女子。
若搁前朝,大抵有为各适龄皇子选妃的意思,而眼下只一位东宫太子,岚后不开口,自然无人敢提及,也就慢慢变成各府相互之间的打探观望。
而这些认真计较起来,和苏颜并无多少关系。
她既不担心有人入宫争宠,更不担心有哪家姑娘会让楚南的母亲看对眼,所以她去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让岚后挑刺,也让宋以安散散心。
可真去了设宴之地后,她居然还见到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浣花夫人。
还有许久不见的裴素月,关键两人是紧挨着坐在一起。
有趣。
等到他们都给苏颜见了跪礼,她方转身对岚后福了个身,携宋以安落座。
几乎是在苏颜坐下的瞬间,裴素月便起身跪地,对岚后道:“皇后娘娘,素月能否先去探望姑母?”
岚后挥手应允:“将玉妃带来。”
苏颜心中微讶,没想到岚后曾提及的玉妃竟然是裴素月的姑母。
可既然裴素月有个做后妃的姑母,为何在那一众贵女间还不如云雁青来得讨喜?
莫非是因为岚帝的后宫里并没有所谓的宠妃?
便在苏颜琢磨时,陌生的嗓音突然响起:“这裴家姑娘,倒是个可惜了的。前些时日曾偶遇京兆府尹裴大人,似乎正为这裴小姐的亲事烦忧,略一打听,竟是因为先前曾与左相谈及过婚事,以致眼下无人敢上门提亲,今日有幸见到各位贵夫人,也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苏颜凝眸看向出声的人。
浣花夫人。
这当真是宁泽烨埋得最深的一颗棋了,就是上辈子,她也是过了好久才知道这人听命于宁泽烨。
提裴素月和她师叔的亲事,这又是打着什么主意?
各府的夫人多是沉默应对,仅有少数笑得比较尴尬,至于年少的那些,府中尚无适龄公子的,大抵都存了看戏的心态,笑颜灼灼。
偏浣花夫人似毫无所觉,继续道:“若真是如此,那当要左相为裴小姐负责了,否则岂不是平白耽误了人家一辈子?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苏颜哪里会给岚后开口的机会。
“浣花夫人此言差矣。人常说父母之命,即便如今本宫的姨母不在京城,表哥也还有本宫这位亲人呢,他的婚事又怎的轮到你一外人来指手画脚、妄言议论?”
浣花夫人伏低身子,仍是含笑:“皇贵妃见谅,民妇一时疏忽,竟忘了表妹也能过问表哥的亲事。”
“那依皇后娘娘之见,本宫是能管还是不能管?”苏颜冷笑道,这浣花夫人还真以为自己能在南恪横着走?
岚后眸光微闪,说出的话却不含混:“进宫之前,自然没有表妹管表哥的道理。但皇贵妃如今身为本宫之下后宫中的第一人,确实比本宫更适合过问左相的终身大事。”
浣花夫人微愣,面上似有惊诧划过。
而岚后又接着道:“况且这景湖暖阁本是后宫中的避讳之地,便是本宫都不得轻易靠近。今次,你们还是托皇贵妃的福,才能欣赏到此地怡人的风光。”
“皇后娘娘所言不假,往年臣妾承办时也曾想过借用此地,但陛下从不应允,连臣妾都得好好谢谢皇贵妃呢,总算圆了臣妾心中一愿。”又有一道陌生而温柔的嗓音出现。
这下,倒不仅仅是浣花夫人和其他宫妃命妇吃惊诧异了,便是苏颜自己,都惊讶了。百花宴的一切,都是徐嬷嬷在操办,她根本没管过。
不过再惊讶,苏颜也不会表现给她们看。
和裴素月一道出现的宫装女子走到苏颜面前,恭敬行了个大礼:“臣妾见过皇贵妃,这些时日,是臣妾失礼了。浣花夫人也是关心臣妾的侄女,得罪之处,还望皇贵妃能宽宥。”
苏颜却是看向刚回去位上的裴素月,笑意嫣然:“得罪谈不上,不过今日本宫且将话说清楚。若陛下下旨赐婚,而本宫的表哥抗旨不遵,那自是表哥的错,敢问皇后娘娘,赐婚的圣旨可有?”
“陛下并未下旨。”岚后淡道。
苏颜笑意渐深:“那诸位又何苦将这位裴小姐与本宫的表哥捆绑在一起?天下的好男儿何其多,还是在座的夫人们,其实看不上裴小姐才假意推脱给本宫的表哥?”
苏颜抬手一拍身前小案,惹来一阵的伏低跪拜。
“臣妇不敢。”
“皇贵妃休怒,都是民妇说错了话,一切罪责在民妇。”浣花夫人变了脸色,匆忙伏低身子请罪。
苏颜奇了,这说得明明是裴素月的事,怎么正主却像是置身事外,就看着这些人为她争为她跪?
苏颜莞尔一笑,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诸位休怪,实在是本宫和表哥一样,在京中就只有彼此这么一个亲人,所以难免担心得多了点。本宫不希望再听见这般莫须有的谣言。”
从始至终可以说是冷眼旁观的岚后,此时方流露出些许笑容。
难道传言不假?
苏颜在进宫前真和那奚楚南有些什么?
岚后摩挲着腕上的珠串,眸光在瞥见苏颜的笑容时幽然转深,这个小丫头,当日在凤仪宫果真是装傻。
如此也好,总好过叫她继续无聊。
而这时,她那亲信宫女忽附耳低道:“娘娘,百里加急……”
岚后脸色微变,所幸很快就压下,只起身道:“钰儿那出了事,本宫先行离席,此后一应诸事由皇贵妃负责。”
岚后走后,细碎的议论声响乍起。
“宋小姐,令尊近来还好么?”
苏颜瞥了眼浣花夫人,怎么,还不放弃?
“有劳夫人挂心,家父尚好。”宋以安淡淡回道。
浣花夫人悠悠然笑了,目光划过苏颜,又落到其他夫人身上:“宋小姐当真坚强。也不知宋将军是怎么得罪了雪镜司,竟用那样的罪名构陷于他?民妇虽在京中生活不久,却也对宋将军的清明有所耳闻,民妇断不相信他会去贪百姓的救命钱。”
有人在小声附和,大抵是还不敢明着得罪雪镜司。
“不过,眼下西陵南恪开战在即,宋将军留在京中兴许也是好事,毕竟年岁已长,受不得千里奔徙。若是在拔营作战中被刀剑伤了,那宋小姐不得更伤心?”
原本还是细碎的声响骤然拔高。
苏颜扶住宋以安发颤的左手,横眉冷对浣花夫人,怒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皇贵妃恕罪,这都是民妇占卜时测算到的,并非胡言乱语。”
占卜?
真当苏颜不知道她的消息来源?
“皇贵妃若是不信,民妇还可再说一卦内容。待两国开战,南疆各部族还会再生****。”浣花夫人抬头朝苏颜看来,可惜伪装出的诚恳也遮掩不了她眼中的挑衅。
苏颜冷笑:“浣花夫人,你可知这是在意图动摇我南恪的民心?!镜使何在?”
数十名黑衣镜使霎时出现,冷意森然。
四周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苏颜却没打算只用镜使来吓人,道:“将这无知愚妇带下去,交由陛下亲自处理!”
就算岚帝不会真的动浣花夫人,苏颜也要她知道,别以为她藏得深,就可以把别人当傻子。那些能叫她玩得转的,也仅是相信她的人罢了!
一旦不信她,她又有多少骗人的资本?
“皇贵妃,即便将民妇交由陛下,民妇依然只会说实话……”
镜使将人带走后,苏颜瞄了眼脸色发白的各位,尤其是那裴素月,笑道:“这些镜使都是陛下遣来保护本宫的,本宫今日也是第一次调用,若是让诸位受到惊吓,那真是本宫的过错。”
“未免打扰诸位的兴致,本宫也不多留了,剩下的就交由玉妃照料。”
苏颜起身离席,待走出段距离方准备将刚才想到的可能性告诉宋以安,然而,转身才发现她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