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忍不住浑身战栗,待回过神再想推拒时,已然来不及。
有时候,比起楚南的蛮横强硬,她甚至更讨厌自己。不管心里是否乐意,他总能比她更好地掌控,让她无力反抗。
迷迷糊糊中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不似那三****还带了刻意的蛊惑,如今,他仅是在单纯地宣泄。
但她的理智早已化作碎片,任她如何想拼凑都拼不完整。
即便到最后似乎有听见他抱着她道歉,甚至还带了颤音絮絮叨叨,她也给不出半点回应。当然,她也不大相信他会哭。
可她没忘记,那让她胆战心惊的伤痕,以至于刚安稳地躺下,她转眼就被自己惊醒。
她贴靠在他怀里,呼吸拂在他颈边,整个人都被他完全拢抱着。她小心翼翼地转了转眼眸,又加重了呼吸,等了片刻确认他没察觉后,方拿起他搁在她腰上的右手,一指一指细细地摸过去。
终于,在碰到他的尾指后,她摸到了那处不平整的疤痕。
心中便似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将她的冷静迅速吞噬,惊得她忍不住就想捏紧他的手。
还好她咬牙忍住了。
这伤口的位置,和那个叫奚景渊的景瑞王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哭?”头顶忽然响起他的声音,难得的平和,还有几分无辜和不解。就像是被挑起疑惑的孩童,只是单纯的奇怪,想要知道答案。
苏颜抹了把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落泪了。
她索性扑入他怀中,埋头在他颈边闷声地哭,她问:“师叔,你到底是谁?”
还有半句她没问出来,被岚帝折磨的那人,又是谁?
叫他九叔的虚弱男子,想救他的东沂刺客。
被东沂国使尊敬供奉着的病弱公子。
而前世她帮了宁泽烨几十年,当然也知道东沂明帝自幼体弱,四年前继位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现如今,基本是用一国的药材养着他续命,所以岚帝才会说是一脚已经踏进了皇陵。
“我是谁?鬼谷少谷主,以后会娶你,知道这些还不够么?”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平,褪去了所有冷冽和冷沉,再简单不过的平和,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苏颜哭得更凶,她在他衣上蹭了蹭眼泪,便微抬起身子看进他的眼,甚至还伸手捧住了他脸颊,想要最后再努力一次:“那让我看看你好不好?真正的你,不要是这副伪装的清冷面孔,是和那位景瑞王相似的模样吗?好不好,师叔你相信我,如果担心岚帝,我可以把他的暗卫全杀了,不会让他知道的……”
可他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信我?我知道错了,这一次我不会帮着宁泽烨,或是其他任何人来对付你的,我帮你啊,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无论是报复岚帝,还是毁了南恪,我不在乎……上一次你没有答应继任谷主是不是,所以只有你一个人扛着岚帝和宁泽烨,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救我?既肯舍命救我,现在又为什么不愿意信我,师叔……”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模糊了视线,她抽噎着,说得断断续续,如他一般的平和,却是语无伦次,夹杂着前世和今生。
他任她说完,过后便将她重新拉入怀中,轻拍着后背安抚。
苏颜的耳边响起了陌生的曲调,像是一首民谣。
她从不知他的声音还能轻柔舒缓到这般地步。她渐渐合上了双眼,入睡的前一刻,他轻哼的这旋律却诡异地和她脑中另一道陌生的嗓音重合在一起。
梦境中,她被带去了远方,斜阳暮色,湛蓝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层绚烂而又温柔的霞光。她耳边响起的是笑声,又似乎掺杂了这首民谣,还有人对她张开了双臂,张着嘴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银月爬上了枝头,冷冷清清的月辉直将这气势恢弘的行宫笼罩其中。
和楚南所在的宫殿相比,岚帝的自然要更加奢华,透过半合的木窗向里看,所用器具摆设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精品上品。
殿中儿臂粗的鱼油烛静静地燃烧着,点亮一室的奢靡。
然而,谁会想到,就在这宽敞舒适的帝王寝殿中还藏着个阴暗森冷的地牢。
纵使有明珠照明,依旧显得阴沉可怖,更因常年无人使用,而透着股从里到外的腐败气息。
岚帝此时便坐在地牢中仅有的宽椅上,眉峰微皱,带着明显的不耐。
直到秋公公捧着茶案小碎步接近,岚帝方舒缓了眉间的异色,却也骂道:“老杂碎,端个茶也这么久!”
“是是是,老奴老了,比不得陛下正当壮年!老奴能伺候陛下这些年,是老奴的福分,等陛下什么时候不需要老奴了,老奴再退下去稍微站远点儿,悄悄仰望着陛下就行。”秋公公笑着放下茶杯,尔后便捧着茶案立在一旁。
岚帝忍不住笑了:“也就你是真心想着朕。”
跟着话锋一转,满脸厉色地看向对面两人:“你们是不是忘了朕才是你们唯一的主人?晋宁他给了什么,竟让你们胆敢背叛朕!晋宁朕留着还有大用,但你们呢?不过是朕豢养的两条狗,朕让你们咬人你们不能退缩,朕让你们摇尾巴你们就决不允许张嘴!要知道,朕随时都可以让其他的狗来代替你们!秋公公,点香。”
秋公公放下茶案,从袖中取出一根香点上,浓郁的香甜随即弥漫整间暗室,直至将原本的腐败气息都压了下去。
被绑在架子上的男子顿时扭曲了脸色,双手双脚都开始乱动挣扎,蹭出道道血痕,更让新的血色透过了已看不出颜色的雪衣。
流风虽没被束缚住,但同样痛苦地蜷缩起来,不一会儿,更是来回地打滚。
岚帝冷哼了笑道:“是不是觉得体内有万虫噬咬,甚至有可能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这只是朕小小的惩罚,告诉朕,晋宁他究竟给了你们什么?”
“陛下,没……左相大人是想对付那个叫宁泽烨的西陵人……”流风双手扒在地面上,青筋突起,用力到似乎连指套都要断裂,而他额上的汗更是如瀑滚落,“我们师兄弟甘……甘愿卖他一个人、人情……好让让陛下留着以后可以牵……牵制左相,臣等以为,左相这些世家文人,最在乎的便是名声了……”
岚帝沉吟片刻,挥手让秋公公掐灭了香。
“然晋宁的名声已毁,你说朕该不该信你们?”
流风伏地,鼻息急促地回道:“臣等绝不敢欺瞒陛下!且左相的名声还在,赤帝檄文不过是他一面之词,并未有实证,只要陛下对世人表明您还信任左相,那无论赤帝还是明帝,自然都不敢再恣意妄为。”
“流沉,怎么都是流风在回禀,难道是因为他是师兄?”岚帝抬高了目光,看向被绑缚在木架上的流沉,“朕打累了,流风,你代朕上刑。”
流风惊愕地抬头。
“怎么,对师弟心有不忍?还是觉得他是雪镜司的大统领,不敢以下犯上?”岚帝盯着流风笑,眸中的目光淬了毒,“当时你给楚府那小姑娘动刑,不是鞭打夹指水刑玩得很转么?”
流风低头,整个人都如萎靡般:“微臣不敢。”
他突然想起了那张明媚的笑脸,她不知道,在她偏头时,那长长的血色坠子有时也会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将本就莹白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她是他第一个没有撬开口的人,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女人。
在得知她不仅神速恢复,甚至武功都没折损时,他是震惊的,而这震惊之下,还有几分暗藏的庆幸和窃喜。
他终究没有伤到她。
可是,这仅有的一点在今天也要成为过去了。
“你若不忍,那容朕休息片刻,再继续动手。届时就不仅仅是鞭打了,我们再试试把你的指套削尖划开皮肉如何?那滋味,朕还没试过,又或者,将外间的鱼油烛端进来,向流沉的伤口里滴几滴鱼油泪?”
流风蓦然叩首,砰得一声,嗓音又冷又沉,硬如刀锋:“微臣有事启奏,望陛下容禀。”
夜色缓缓褪去,朦胧的山雾自渡厄山的山顶蔓延而下,似有将行宫包拢的趋势。
山雾中,一片祥和宁静,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只闻风声鸟语。
苏颜无比庆幸,他们几人的到来并没有改变这座山应有的状态。
她转身看了眼榻上的楚南,心中决定已下。
昨夜真是哭了太多,早起时眼睛都酸涩得疼。她默默换好衣服,冷敷了双眼后便离开,打算去到隔壁梳洗易容。
不料,她刚踏出楚南的卧房,迎面便看见秋公公高举着托案走进,身后还领着一众内侍和黑衣镜使。
苏颜心惊,连忙低头跪拜,只盼能避开。
谁曾想,秋公公径直站到了她面前,笑道:“苏姑娘不用躲,老奴可是来恭喜您的。这是陛下亲赐的宫服,望姑娘能换上。”
苏颜震惊得不能自已,小爪子一遍遍挠起了掌心。
“就是这宫服是行宫中备着的,兴许有些异味,望姑娘不要介意。待离了此地,自有沿途官员护送到陛下常去的行宫,届时姑娘就能换上新的了。等回了京中皇城,那更是不必说,会有尚宫来为姑娘量体裁衣。”秋公公说得喜庆,话里话外都流露出高兴的意思。
苏颜懵了一瞬,也终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怎么会这样?
“姑娘,快些接着吧,老奴还需回去禀复陛下呢。这些镜使,是留下伺候姑娘的。姑娘有事尽管使唤,不过这里可不能再住了,他们也会帮姑娘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