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又陷入了另一个迷惘。
如果她对楚南有感情,那这份感情从何而来?她自认不是轻易动情之人,在经历过前世种种后,真的能在短短两三个月里就再次爱上一个男人吗?
“既然姑娘不愿多说,那在下只好请姑娘回去做客几日了。想必左相会为了你这表妹,亲自找上门。”
宁泽烨含笑的嗓音让苏颜回神,她仰头看向这爱恨纠缠了几十年的男人,为前世的自己问道:“为什么是我?”
“你不知道么?”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半蹲在她面前耐心解释,“在你出现以前,楚南他就像一个雪人,冷心绝欲,毫无弱点,我虽恨不得杀了他,却找不到能用的方法。这一点,我相信岚帝也是深有体会,怀疑他,可偏找不到任何能指向他的线索。”
“现在不同了,你就是那把钥匙,能让我们看到不同的楚南,自然,也能让我们杀了他。你知不知道,楚南他几乎毁了我在南恪的所有努力!他算什么东西,真以为小小的世家能蚍蜉撼树?本来我都打算听从建议不和他争了,只借你去拉拢北涪元后,偏偏,叫我在追踪大皇子的途中碰见你,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指示,让我先杀了楚南?”宁泽烨的笑容里泛出冷意,到最后,更是冷酷残忍。
他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唇角轻勾:“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等楚南死后,我甚至还可以娶了你。现在,便委屈你跟我走了。”
苏颜心中冷笑,看来无论怎么变,有些人还是一样。
这与前世毫无二致的目的,真以为她还在乎所谓的名声和嫁人?
在宁泽烨伸手靠近来拉她时,苏颜突然出手,一掌击中他胸口。虽比不上内力充沛时的全力一击,但胜在他毫无防备且距离近,是以仍能让他踉跄几步。
可同样的,苏颜自己也因强行动武而被冲击得吐了血。
趁着宁泽烨尚因震惊晃神,她忙爬起来跑。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四周又传来其他陌生的嗓音:“本皇子明明见那个小美人朝这里走了,怎么转眼人就不见?去,都分散开了,务必给本皇子找到人!”
宁泽烨脸色陡变,凝在苏颜身上的目光比之前更阴冷,跟着就是连施轻功朝她追来。
苏颜拼着一口气四处逃离,末了却慌不择路地在一处陡坡踩空,等到她反应过来想收脚时,已经迟了。
她跌倒在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向下滚落。
五脏六腑翻来覆去地颠,简直恨不得要从她口里跳脱而出。苏颜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又落到何处,只知道当一切都停下时,她再没有任何支撑她站起的力气。
而印象中的最后一眼,是片嫩绿色的裙裾。
再醒来,浑身上下的酸痛让她几乎无法动弹,但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干净清爽的女装。至于那件在她慌乱中套出来的黑衣,正方方正正地叠放在榻边。
如今再想,楚南在那间院子里似乎摒弃了一贯的白衣,从始至终披着或套着的,都是纯粹的黑。
简直像是放出了另一个他,没了那层清冷,或瑰艳或强势或邪肆,在她的身上和心底都烙满痕迹。
苏颜抱紧自己的双膝,有些迷茫。不确定对他的感情还好,她还能毫无顾忌地恨他怨他,乃至转身离开,可现在呢?她却觉得自己像被套上了枷锁,恨,恨不彻底,放手原谅?她更做不到。
如果这都能被轻易原谅,那她算什么了,他手里的木偶么,任他揉扁搓圆?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昏迷前看见的那片裙裾。
她所记得的,也只云雁青一贯的青色和这类似,但显然,云雁青现在还在牢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可能救她,那这个女人会是谁?
亦或者,是真的要救她么,会不会只是另一个“宁泽烨”?
待屋外的脚步声响起,苏颜防备地抬眸看去,等到看清来人时,她更是警惕。
竟然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宋以安,可这样一个千金贵女,出现在这里真的正常?
“苏姑娘不用担心,你身上的伤口我都帮你清理了。不过那些印子,大概还需要些时间才能褪去,你若不想看见,我这里有香粉可以遮盖。那些东西我用不惯,你也不用顾忌是否是我用剩的。”宋以安道,看起来颇为拘谨。
“这里离皇家别苑不远,近几日因为青花宴人还是挺多的。幸亏我平时经常和我哥偷跑来玩,才留下了这木屋,不然我昨天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已经让我哥向楚府送消息了,公子他应该很快就派人来接你……”
听到最后一句,苏颜脸色遽变,果然还是不能相信么?
她抓了榻边的衣服就要离开,却听宋以安急道:“苏姑娘你放心,我没有说你被贼人侮辱的事!公子他不会知道的,我连我哥都没说,你如果还担心,我可以对天发誓,定不会泄露半分!”
“死人都信不过,我又凭什么要信你空口一句话?”苏颜冷道,并不打算留下。现在的她,绝不能被楚南找到。
她可没忘记,这个叫宋以安的贵女,同样对楚南有其他心思,留在这里,兴许不到今晚就会被带回去。
“哎?苏姑娘,那我爹叫宋怀安,是南安大将军,你可以信他……你的伤还很重,不能就这样……啊,我的药!苏姑娘你先等等!”
苏颜没有搭理身后的宋以安,用目前所能有的最快速度向外走。
若是皇家别苑的话,她对这里还有点印象,只是她从不知在某个山谷洼地里还藏了那带有温泉的清雅小院。
苏颜拍了拍脑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她该做的,是找到苏向月,并在离开南恪前都乖乖地藏起来。
偏天公不作美,竟又让她碰见那除楚南外最不想碰见的人。
面前的男人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仅用束带束起的银发偏在左耳一侧,直垂过腰间,俊艳似妖的面容上微微浮现出茫然,简直像是意外落到山林里的妖精。
然而,绝对是嗜血有毒的妖精。
苏颜正暗自防备着,这位大统领便发话了:“小不点儿,我在找苏颜。某个妖艳贱货说非得见了她,才肯把东西给我,你知道她在哪儿么?”
妖艳贱货?苏颜一脸震惊加失神,除了她面前这位,还有谁能担得起这四个字?
她摇摇头。
“真不知道?可他们明明说就在这附近。”某大统领靠近了些,刺激得苏颜浑身汗毛都瞬间竖起。
她悄悄后退,强撑出一副无辜的神色,再次摇头。
但,谁曾料到……
“药!药我都熬好了,姑娘你即便要走也……”
苏颜和男人齐齐望去,只不过苏颜更像是在凶狠地瞪,直让宋以安将后半截话都吞了回去。
男人望了会儿,又重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比原先多了几分探究。
苏颜脑中的弦紧绷,身子却柔软非常,断不敢让这人看出半点异常。三人僵持片刻,眼看苏颜的体力就要撑不住,她忽然扭头,对着宋以安急道:“苏颜,快走!”
另外两人皆是愣住,最后还是宋以安率先反应过来,深深望了她一眼便转身起跳,轻功瞬间拉开距离。
“不知死活。”男人低道,声音里竟还带了笑意,他偏头摸了摸苏颜的发,目光悠远而意味深长,“多谢。”
言罢,他摆袖离开,步伐依旧是不疾不徐,任那长长的外衣后摆逶迤出一片雪色痕迹。
苏颜松了口气,但放松过后,心底浮现的却不是后怕,而是沉重的压抑。她想起了大考初见时,宋以安一身利落的男装,站在比武台上和那些男子同台比武,神采飞扬,有着不输于她的骄傲,更有她已经失去的明丽飞扬。
这样的女子,会是裴素月云雁青之流么?
苏颜不敢肯定,现在的她,只能祈祷自己这步没有走错。
她深呼一口气,照着自己残留的丁点儿印象尽快离开。
等到终于找去苏向月所在的官驿时,天色已经暗下。而又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她才见到本人。
苏向月进屋时神色稍显倦怠,苏颜仅是缩在角落里看着,眼底便漫出了湿意:“母亲……”
苏向月正脱着朝服的手顿住,扭头朝她看来,却是震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青花宴只有两天了,两天过后我就跟着你回北涪。我可以易容扮作侍女,不会让见过我的人知道。”苏颜走出去低道,到底还是没有将楚南做的事说出。
苏向月拍拍她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你不知道,昨日午后,西陵随国使前来、本欲做此次青花宴压轴展示的秘宝无故消失,西陵大皇子为此大为动怒,百般刁难,若是找不回这宝贝,怕是一时难回。偏昨日傍晚,又爆出玄麟密令的事,有不少人都认为和秘宝失踪有关。苏颜,我可曾告诉过你这玄麟密令?”
苏颜茫然摇头。
“玄麟密令由来已久,那些过往的历史我不与你赘述。你只要知道,这密令是调动乌衣卫和琅琊骑的信令,而这两支队伍,素来仅在鬼谷历任谷主及确定继任的少谷主里自行择主。”
苏颜脸色一点点惊白。
苏向月瞥她一眼,继续道:“我师父没能让他们认主。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主人,是楚南。已有伪装的琅琊骑找到我这儿,你应该清楚,他动用这密令是为了什么。”
“不,母亲,我不要回去!至少现在不回去!你让我去北涪待几年好不好?你不是北涪的皇后么,又了解鬼谷,难道连你都不能避开他们?”苏颜面露着急,抓着苏向月的手不放,“我才十五,在你身边多留几年不好么?你以前不是时常说,要一直留我到二十的老姑娘?”
“如果我们还在那山谷里没有离开,当然可以。你想在母亲身边待多久,就待多久。”苏向月柔声道。
苏颜笑了,可紧接着,她就见苏向月的脸色一点点冷下。
“但我们都离开了。苏颜,你不能去北涪。”
苏颜不相信地摇头,为什么还没有问出,便听见那更加让她无法接受的答案。
“让楚南带走你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