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没有思考过和王岳斗争的后果,无非两种结局:一是秦总权衡利弊,为了照顾王岳的利益将我从商务部调出;二是我们两败俱伤,给公司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唯一没有考虑在内的就是我有获胜的机会。那简直是太难了,秦总对王岳的信任基本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使她犯了天大的错误,也会被秦总接受和原谅。
反复斟酌,我硬生生将怨气憋了回去,盼着做个与世无争的老好人,或者哪天王岳意外怀孕,赶紧回家休息。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王岳在西安办事处大肆招兵买马,引进人员,但是新进人员对公司的制度甚至是业务根本就不了解,很多公司内部的流程远隔千里无法亲自办理。王岳为了迅速增加自己在西安办事处的业绩,利用自己任经营管理部负责人的职务便利,开始频频动用部门内部力量为西安办事处服务。大到公司层面的协调和沟通,小到业务票据的报销挂支,统统由商务部人员执行。
这直接导致了经营管理部的绩效明显下滑,而西安办事处的业绩直线上升。
安小晋鼓动我在王岳不在时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可现在别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连保证基本的工作质量不下滑都很难。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工作没有办法开展了:随便找一个员工布置工作,无一例外地反馈手头工作太多,没有精力做多余的事情。而他们忙碌的工作事无巨细全部都是计划外工作,是王岳以自己的商务部经理的身份布置的西安办事处的工作。
员工内部出现了抱怨的声音,但却不敢对王岳的安排有异议,最后全部演变成要么我交代工作无法执行,要么员工直接回绝我的安排。
他们也不傻,这个部门谁主政,谁是老大,孰轻孰重他们一清二楚,这是个现实的世界,就不能抱怨人们过于势力。
季小杰首当其冲。按照之前的分工,在结算负责人走后,她除了负责既有结算工作,还要承担管理组织工作,尤其是与西安办事处结算人员对接的任务。然而随着工作的逐渐深入,西安办事处的结算工作越来越多,需要北京本部协助做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既有的本职工作。
与工作量直线上升不相称的,是员工不曾增长的工资和绩效。
半年度时,王岳为了彰显自己的业绩,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办事处的权威,并鼓励西安办事处人员的积极性,在众多麾下新招聘人员业务能力没有明显熟练的情况下,仍然向公司提出了为西安办事处人员加薪的申请。
秦总批准了。
这更大大加剧了北京本部人员的不满。要知道,季小洁等结算人员的工资已经好几年没有涨过,年底奖金在部门内部也不高。如今工作量剧增的情况下,不干活的人随随便便就涨了工资,季小洁等人心里岂能没有怨言?
有一次,当我布置工作时,她公然在办公室吼道:“我凭什么干这个?你给我多少钱,让我又干这又干那?”说这些话时,她理直气壮,大眼睛里眼泪汪汪,充满了委屈和不满。
我实在不愿意和这种既没有职业素养又没有情商的员工争吵,只静静地看了看她,没有多说什么,停止了布置工作。
事后,她跑过来找我道歉,说自己没有对我不满的意思,只是工作太多,脾气不好,希望我能谅解。事已至此,我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斤斤计较,只能故作大度地表示没关系。可下次她依然故我,反复发作,让我深感新时代的姑娘不好惹,队伍不好带。
我将这事情和蕾蕾聊天时提起,她气愤地道:“怎么还有这么嚣张的员工?敢直接顶撞领导?干脆直接开除她算了。”
我无奈地笑道:“别说我没那个权力开除她,就算是我们公司的老总,恐怕也没有这个权利。”
季小洁的爸爸和集团花总是铁哥们,谁能惹得起这路人呢?
季小洁的问题虽然是个案,但它反应出了王岳孤注一掷,倾整个商务部之资源为她负责的另一个单位——西安办事处服务所引发的层层矛盾,它就像一个引线,嘶嘶作响,随时可能引燃员工内心深处的愤怒之火。
我对王岳这种自私的行为并不奇怪,上次陷害“瘸拐李”事件已经让我看到了她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行径和丑恶嘴脸。
更让我忍无可忍的事情是,她竟公然利用自己的权利假公济私,擅自违反公司制度。
按照公司的职能分工,经营管理部是审核公司内部所有业务报价的最终部门,负有监控经营风险的业务和责任。我在审核西安办事处提供的针对客户的报价时,多次发现办事处一味地为了增加客户签约数量,提升表面业绩,偷偷擅自调低报价,降低公司的收益。
这件事情让我忍无可忍。如果说之前针对个人的所有手段在我看来尚可以忍受,这种公然假公济私的方式简直令我发指。我毫不留情地多次将现办事处的报价驳回,并明确指出报价的不合理之处。
王岳却亲自打电话给我解释,说目前为了抢占客户,已经和秦总商量过,可以降价。但是我追问秦总的电子邮件批示或者纸质批复,她又说是口头请示。
这显然不成立,秦总多次在公司强调,公司的定价原则要统一,不能由于个别客户的个别情况,影响了公司对外的整体形象。因为在这个市场上,很多厂家的信息是互通的,一旦有人发现同行获得的物流价格低于自己,则会马上对我们公司提出质问,要求降价或者干脆终止合作。这种为了局部利益而损害公司整体信誉和业务的事情,秦总断然不会同意。
后来我发现西安办事处改变了降价策略,开始投机取巧地另找他法。影响报价的因素一是我们发生的成本和预期的收益,二是实际物流运输的时间。显然,单次运输的时间越久,我们在某个时间内可以循环周转的次数就越少,收益就越低;反之亦然。
西安办事处显然开始在提高理论周转次数,从而变相增加纸面上的收益上做文章。某条线路一次运输走行明明需要15天的时间,一个月下来不过周转两次,办事处却硬是做成单次10天的运输时间,将一个月的理论周转次数变为三次,这样一来,在价格不变的情况下,增加一次周转就意味着增加了一次收入,等于是变相提高了理论上的收益。
可实际上这种运输效率根本无法实现。我将自己的审批意见反馈给王岳,王岳狡辩说会派人追踪周转效率,如果无法达到,届时再重新调整价格。
可这种事情谁都知道,只要运输开始,根本不会有人去不停跟踪某条线路在一个阶段的实际运行效率。这种耗时耗力的工作,以王岳好大喜功的个性根本不会做。
王岳横跨西安办事处和经营管理部,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让我深刻体会到了权利失去监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西安办事处暴露的问题,我又无法直接向秦总言明。因为我的上级是王岳,越过她去秦总那里质问自己上级,秦总会怎么想?如果我所汇报的情况属实,以秦总和王岳的关系,顶多也就责备下王岳。而王岳也大可以用立功心切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如果我汇报的情况秦总默许,那我只会在他心目中留下借故与自己上级互斗的印象,这点又是他一直深恶痛绝的事情。
无论如何,汇报情况只会让我更被动,得罪了王岳,以后只能招致其更大的报复。
可如果不汇报,我在审批意见上签署同意,万一将来追究起责任来,我要为这种不是自己的失误而平白无故地蒙受不白之冤吗?
终于有一次,在目睹西安办事处的报价明显偏离公司标准太多后,我忍无可忍,给王岳写了封邮件,大意是说自己接受结算工作以来,涉及协调的事务太多,无法分神再处理价格审核工作,考虑到价格审核反馈的及时性要求较高,申请将该项工作从自己的职责范围内解除。
不久,王岳回复邮件,同意了我的申请,改由农村大妞葛晓红接手。她是王岳的心腹,自然对王岳言听计从,为西安办事处报价的大开绿灯。而在审核其他非西安办事处的业务报价时,她又坚持既有的标准,造成西安办事处报价不仅收益明显低于往年的历史水平,也低于其他业务客户的收益水平。商务部在价格审核方面的职能名存实亡,一塌糊涂。
我眼看着一团乱相,干脆装聋作哑,装作不知。
研究生室友老赵来北京发展了,这让我有种久违的亲切。这些年他除了结婚生子,工作上也是磕磕绊绊,不算顺利,先是厌倦了办公室的封闭,为了锻炼自己的业务能力,主动请缨去贵阳做基层销售折腾了一年,如今又不顾老婆的反对,将孤儿寡母扔在省城,孤身一人来到北京继续混销售。
我了解老赵的为人,这胖子看似随和,实则心里很有志气。他结婚时的房子、车子都是岳父岳母提供的,自觉在老婆一家面前抬不起头。当年老赵岳父对他并不很喜欢,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嫁给老赵这个外貌资质平平的胖子有些委屈,最后只是因为老赵媳妇的坚持才勉强接纳老赵。
这份自卑虽然事过多年,却一直在老赵的心底深处挥之不去。
这大概是每一个中国上门女婿的苦衷,压抑着年少轻狂的野心和目空一切的豪气,只规规矩矩地做一个谦卑踏实、任劳任怨的好丈夫,把个“熬字诀”念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默默等待飞黄腾达、傲视一切的那一天。而那份曾经的委屈与不甘,也唯有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洗涤、过滤、风干直至烟消云散,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