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岛回来不久,“瘸拐李”就被秦总调出西安,回到了公司运营部。他为了公司的业务长期抛家舍业、一个月仅能见一次新婚妻子的生活轨迹也宣告结束。
据说秦总在北京召见“瘸拐李”时态度很客气,丝毫不提丢失客户给公司造成损失一事,只表达了对他前期工作任劳任怨的认可,同时也鼓励他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再接再厉。
“瘸拐李”本打算在秦总当面质问这次客户流失事情时,极力澄清事实真相。无奈秦总不主动开口提起,他也就无从解释。
虽然最后“瘸拐李”没有被处分,但是在西安辛苦了大半年,回来后职务没有丝毫的提升,且之前的异地补助费也立即被取消,实际到手工资不升反降。
然而,这仅仅是表象。事实是,秦总已经从心底否定了“瘸拐李”这个人,根本不给他关于远东公司流失事件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在公司的上升通道也被堵死,只能在无尽的蹉跎中等待命运的下一次召唤。
“瘸拐李”被王岳陷害进而被秦总罢黜的遭遇给了我深深的警示,一方面让我看到了秦总的冷酷无情,另一方面更让我对王岳心怀忌惮。
我也是王岳的下级,如果我处理不好与王岳的关系,甚至是稍有不慎,让她抓住把柄,就有可能成为其晋升路上踩过的石子。尽管秦总对我忠诚度的信任和能力的认可要超过“瘸拐李”,但仍不敢保证他不会为了王岳而对我痛下杀手。
这些年来,秦总已经高高在上,不过问具体的业务,我难得有机会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围在他周围、能够在他身边说上话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古大姐、刘总监、张纯、王岳、张小珊,这些人个个都不是我的朋友,我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要有一个人说我坏话,我在秦总甚至是在公司的前程就毁了。
尽管他们之间也有矛盾,并不都是关系融洽,比如王岳和张纯,他们在背后互相诋毁,但起码她们有秦总的直接信任,不至于因为一两句谣言就倒台。而不在权利顶端的野心家,如我这样的自不量力者,只能虎视眈眈地关注着他们,在满怀嫉妒和猜疑的同时,谨小慎微地经营着自己在这些人中的口碑。但,没有人比秦总自己更具猜忌心和妒忌心。一旦发现亲信对自己的忠诚度减弱,他会毫不犹豫地马上疏远,进而狠狠地打击。
这方面是有先例的。我们公司原来的厨师据说是秦总的远房舅舅,手艺初始还算令人满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菜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又兼具老北京人做饭油多、盐重的特点,让秦总非常反感,提了几次意见,那厨师却依然没有改进。最后秦总一怒之下将他开除。
秦总对自己的熟人尚且可以如此果断干脆,何况对我一个外人。这让我感到如芒在背,每天如履薄冰,深恐有一天自己会被打入冷宫,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尽管我已经是公司的中层干部,是年轻一代中相对优秀的储备人才,但其实朝夕间就会被反转命运。我的理想和抱负,我的尊严和荣誉,在这个关系当道的社会和企业里,就像皇帝擦屁股的手纸一样,看似尊贵华丽,实则一无是处。
我的境遇甚至还不如“瘸拐李”。他看似职务比我低,但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工作岗位,去哪里都是部门领导器重的干将。而我却少了这份自由:我已经是中层,不可能也不甘心再重回基层的岗位,别说去一个新的单位,就算是去公司内部的一个新部门,想维持原来的待遇,甚至是迈上更高层级的职位,简直是难上加难。
我又开始失眠,多年前刚参加工作在总部阶段的那种无处着力、身体悬空的无助感重又附身,让我呼吸困难,绵软无力。
这天晚上我和安小晋吃饭,席间他有意地聊起我们部门最近管理真空的现状,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你们领导长期出差在外,正是你乘机证明自己,做出成绩的机会。”
这安小晋来公司几个月,成绩没有做出多少,人际关系倒是摆弄的很明白,先是认了裴福来当师傅,又利用老乡的关系和刘总监走得很近。
我不知他的用意,只淡淡地回应道:“我可没想那么多。有那个玲珑剔透的本事,能领会领导意图,甚至创造领导潜在的需求,那就尽情发挥。没那个实力,就别耍脾气,老老实实地听领导的话,让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对我自己的特点看得很清楚,明显就是后者。”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你好歹也是做过项目经理,自己独挑过重任的人,怎么这么妄自菲薄呢?别灰心,机会需要等的。”
我不为所动,仍谨慎的回应道:“老安啊,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需要等什么机会,能太平无事就好。”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兄弟,我在部里也呆过一段时间,你这样的情况见的多了。那些当官的想要发达,哪个不得先学会忍耐?从科级到处级容易,个人能力强就可以轻松上位。但是从处级到副局级,那是几万分之一的比例,简直比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的还惨烈。而从副局级到正局级,期间可能更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很多人直到退休也没有转正。钱对他们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他们在处级干部阶段已经积累了丰富的财产,用来为更高的政治升迁做准备。人脉关系和抓机会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你这才哪到哪啊?机会有的是,别着急。”
我连连摆手道:“老安,你说自己追求过小日子,不求大富大贵,我老李也是有生活品位的人。如今我陪着小对象天天玩东玩西的,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不相信的仔细看了我一阵,这次不怀好意地说道:“兄弟,没有耕完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你可得悠着点啊。”
不管安小晋心怀何用意,但他起码说中了一点,在王岳的强势下,尤其是在秦总对其额外关照的背景下,我只能等机会。
但机会在哪里呢?
等,一个多么简单的词,却有多少人将它的复杂意义诠释得淋漓尽致?那些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精英,尚且不能保证功德圆满,由副局级到正局级,十几年的等待,最后很可能也一无所获。我又有什么天分来等待呢?
不久,王岳在秦总的授意下,联系了多家国际大型物流公司,大张旗鼓地在某个周五于北京召开了一场物流研讨会,主题是避免物流经营中的风险,实则却是借此来扩大公司在这个行业里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按道理,我作为公司合同、结算和价格审核人,均涉及到业务风险中的重要部分,参加这样的会议理所应当,然而却再一次被挡在了会议外面。
我知道,有她在,是不会让我有任何的机会在重大场合展示,哪怕仅仅是参与。
想到她如此算计,对我步步设防,联想到她为了自己的成绩不择手段地诬陷“瘸拐李”,我心里不禁大为恼怒。一气之下,我买了下午的车票直接回了咸城老家过周末。临走前,我不忘将部分手头的工作分派给了下属。
其时我们公司有很多员工都是咸城人,周末经常在两个城市间往返通勤(通勤:指从家中往返工作地点的过程。)由于晚间没有车次,很多人周五下午偷偷离岗,返程回家。秦总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在咸城和北京之间需要通勤的员工实在太多,两地分居带来的家庭和生活问题也是多多,他无法忽略这个事实。
周一刚上班,公司就传出了秦总要求人力资源部追查上周五擅自离岗人员的信息。我心说秦总恐怕是看到走的人太多,故作姿态要警告一下众人。不过法不责众,这么多人走,查出来也不会单单惩罚我。在走廊里见到人力资源部经理彭熙,她一脸嘲讽地看着我道:“哥哥,你怎么把你们经理给得罪了?她跑到秦总那里告状,说你周五下午未请假私自离岗,耽误了工作,差点造成工作失误。”
我心里一惊,问道:“什么耽误工作?我都把工作布置好了,也没出什么乱子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语气柔和地说:“哥哥,你和我说这些没用,关键是秦总怎么想。”
我忽然恍然大悟,反问道:“秦总不是要查公司所有人在周五下午的出勤记录吗?莫非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
她无奈地笑着说:“以前你们这些咸城通勤的人周五下午偷偷离岗,秦总鉴于影响面太广,也不过是视而不见。可如今你们经理既然公开向秦总反映了这个情况,他自然要过问一下。”
我心里大为光火,心说,通勤人员周五离岗持续足有大半年的时间了,自己一直小心谨慎没有“同流合污”,如今刚走了一次就被王岳恶人先告状,而且是没和我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直接向秦总打小报告,明显是暗箭伤人。我强忍着怒火对彭熙道:“我家里有事请,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
回到办公室,我见王岳安然坐在那里,风平浪静。我心说,你既然在领导面前搬弄是非,是不是总要给我有个说法,但直到下班,她对我没有任何的表示。
随后的处理情况倒是和我想的一样,由于公司通勤人数众多,秦总只是轻描淡写地不点名批评了这种情况,没有实质性的处罚。但仍再次强调了劳动纪律,并由古大姐操刀迅速完成了异地员工周末擅自离岗扣除当天全部工资的处罚条款。
一时间,通勤员工人人自危,怨声载道。
这事在我心中埋下了对王岳仇恨的种子,我自加入商务部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也没有如外界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预期的那样和王岳明争暗斗,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如今她却将斗争的矛头指向了我。
女人啊,一旦权利欲膨胀,则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蛇蝎心肠,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