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回家,在咸城大学当老师的同学吴小迪组织师兄弟聚会,把我也叫了过去。当晚,包间里除了我的学历是硕士外,其余人等清一色的博士和博士后。
我自研究生毕业后,远离知识分子圈子已久,听着一屋子愤青谈国事发牢骚,而我完全置身事外,倒也觉得新鲜有趣。
一个女老师开口道:“听说国家开始正式将事业单位养老保险改革提上日程。一旦实行,我们当老师的发到手的工资又少了一块。那还让不让人活了?国家为什么不尊重我们知识分子呢?”
另一个男老师叹气道:“寒窗苦读几十载,转来转去,还不如一个技校毕业的工人挣钱多。你们看新闻了没有,现在一个成熟的技工,月薪都上万元。我们老师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现在就快朝不保夕了。”
我听着他们吐槽,心里颇不以为然。市场经济发展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以学历和职业来区分人的等级,实在是可笑至极。他们自己玩的,无非就是跟着学术权威的屁股后面,做一些无关痛痒、不切实际的伪科学命题,再从国家的财政拨款中骗取科研经费。一旦将他们的科研成果全部投入市场,能够有效转化为实际成果的比例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如果知识不能真正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无法得到市场的认可和应用,那要这些知识分子有什么用?
我故意说道:“这就叫红颜薄命,掉毛的凤凰不如鸡。我们知识分子啊,就快只剩下做红烧鸡屁股的命了。”
众人笑了一阵,吴小迪问道:“沛文,我们这儿有个师兄准备做企业的实践研究,需要采集一些数据,在座只有你是实战派,到时候还请你多帮忙。”
我笑道:“行啊,太行了。”
那吴小迪的师兄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和我们所的老大正在做一个企业竞争力分析的模型,需要用数据来支持一下论点。”
我故意问道:“你是不是结论已经有了,只是缺乏某些支持你论点的数据?”
他被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这个项目是横向课题(横向课题:与纵向课题相对,指企业的课题,做课题的和企业是平等协商的合同关系。所以叫横向课题。因此横向课题是指各级政府及政府职能部门、企事业单位、社会团体等委托研究的课题。)去企业调研了两天,还是很有实践价值的。”
我笑笑,不再追问,说:“没问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一个男博士说:“我三十多岁的人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念书,现在一个月工资到手还不到五千块钱,扣掉房租,余额不足三千。要我说,房价就得降,不降没有天理。同意的和我干了这杯酒。”
尽管房价已经远远超过我的承受能力,但我不敢再相信房价会降。有时候,谎言持续的时间太久,即使失真度再明显,也会比真话更让人折服。但我还是起身和他干了一杯。
一伙人接着开始说起读博和论文答辩的诸多细枝末节,我有些意兴索然,全程只讲笑话,不谈任何实质性的工作。
第二天,吴小迪给我打电话,问起我的感情状况。我说倒是有一个女朋友,正在磨合中。
他埋怨我道:“你也不早说?昨天晚上,有个女博士觉得你这人说话挺有意思,还想和你认识下呢!”
我跟吴小迪上学时说话随便惯了,毫不掩饰地说道:“你骂谁呢?谁说我要找灭绝师太了?”
他也不生气,只说:“你也年纪不小了,别老是挑三拣四的。昨天晚上,一屋子的博士,人家都比你用功读书,花在事业上的时间也不比你少,不照样个个都结婚生子了吗?”
我没好气地说:“就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天天关起门来做假学问,还教学生,真是害人不浅。我要是再娶个知识分子老婆,还不把孩子都给带坏了?”
他今天罕见地不和我争执,忽然问道:“你觉得我离开学术圈,出来闯闯怎么样?咸城保税区的财政局局长刚上任,让我去他那里。不过,暂时还解决不了正式编制的问题。”
我听得一愣,本能地问道:“你疯了啊?”
他笑道:“你小子那张嘴还是嘴吗?一会儿人话一会儿鬼话的。谁刚才把我们知识分子数落得一文不值的?”
我笑道:“我说的是你们群体的事实。可落到你个人的身上,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我劝你别动。学校虽然不是个挣钱特别多的地方,可跟社会上很多地方比起来,待遇已经很不错了,有寒暑假期,工作强度也不大。最关键的是稳定啊,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圈子里混得也不差,就接着干呗。”
他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老李,你是了解我的,念书时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当初,由于我的导师极力推荐,加上我为了逃避就业压力才考了博士。这个圈子吧,说安稳还可以,要说干点事情太难了。我上面有系主任,系主任上面有院领导,学术层层打压,要出头只能熬资历。但是,就算熬出来又如何?像你说的,辛辛苦苦闭门造出的学术东西,有什么实用价值?现在,中国的学术圈子流行抄袭外国原版的著作。只要英文好,把人家尚未来得及翻译成中文的论文和学术成果翻译过来,变成自己的理论研究成果,基本上蒙混过那些老学究没问题。”
我感慨地说:“我原以为自己天真,没想到你比我还理想主义。这社会上哪个单位不得熬资历?哪个单位的年轻人不被打压?你要辞职,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可境遇是相似的。再说了,你辞去教师的铁饭碗,媳妇儿同意吗?”
他笑了,说:“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把辞职的事情分别和男的女的都说了一下,发现支持我留下当老师的都是男的,鼓励我辞职的都是女的。我老婆支持我辞职。”
我叹道:“这些异想天开、想当然以为满世界都是机会等着你去捡的傻老娘们,又有几个经历过世事的险恶?”
他下了决心似地对我说:“我主意定了,春节后就辞职。”
大年初三,初中同学崔小强约我出来喝茶。我见他胖得已经不是用中年发福可以形容,简直就是臃肿得像一摊烂泥,打趣道:“现在如果把你放倒,估计你连自己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笑道:“没办法。老婆也有了,去年儿子也出生了,一日三餐吃得饱,出门有车代步,想不胖都难。”
我笑道:“还开那辆抵债车呢?”
他笑了:“早换了。现在不都时兴SUV了吗?我今年初就买了一辆。”
我不怀好意地笑问:“不是日本车吧?”
他一本正经地说:“还真不是。我这技校毕业的人,学的就是机械。小日本的东西我看不上,太肉。德国的机械世界闻名啊,经造。不过,就是太抢手了,加钱还等了几个月才提上车。”
我问道:“你这混得风生水起的,又有什么新发现给我介绍一下?”
他笑了,连说:“不敢,不敢。您老人家又有学历又有经验的,现在正是发展的黄金期。就我们银行那几个大学刚毕业没几年就升职的小领导,业务上屁大点的能力都没有,可就是能说会写,把我们行长哄得晕头转向的。我就是学历不行,要论起业务来,他们有几个比得过我啊?点钱都点不利索。”
我说:“你看看你,让你说点新鲜事,你偏往工作上扯。你看如今的房价怎么样?我这可眼巴巴地等着买房子呢!”
他狡黠地问道:“你怎么看?还在等房价下跌?”
我无奈地说:“当年我去调研的地块,竞拍时成交了一个天价,当时我以为拍了这个地块的开发商是个傻子。可现实又如何呢?这地块已经盖成楼盘拔地而起,且被销售一空了!我却不再是任意妄为、敢说不买房子、坐等着房价下跌的无知无畏青年!”
他笑道:“这就对了。去年都说不给开发商贷款,可隐形的贷款有多少?那些银行的理财产品,转了个圈子,还不是都落到了开发商的手里?还有些开发商,通过收购一些生产企业,以低于成本价销售的方式,造成产品热销的假象,再从银行骗贷款。我们领导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这些钱名义上是投到了实体产业,实际上还不是被开发商圈走了?”
我叹气道:“你的意思是,房价还要涨?”
他信心满满地说:“这你算是问对人了。现在,中国的房地产风险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我们行现在除了本行员工的房贷业务,基本上对企业和其他买房者的贷款业务都停了,开发商想借钱都得总行行长批条子。依我看,房价什么时候降还未知,但涨的可能性基本上是没有了。”
我有些恼火地说:“可我心里真的不服气。房子也是商品,商品总有供需调整的过程,怎么还不让降了?我就不信这届政府能容忍房价继续绑架经济。”
他也不和我理论,说:“别的我不敢说,学区房肯定只涨不降。你看看国外的学区房,都是稀缺商品,除非出现重大的经济波动,否则,根本不可能降价。我现在儿子也有了,不得为他日后上学作打算?所以,我今年就买了套学区房。”
我不无羡慕地说:“你以后有好事也通知兄弟一声,别老是一个人闷声发财。”
他哈哈大笑,带着得意的口吻道:“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也就捣鼓点自己的小事情。”
说起近来的个人问题,他不无羡慕地说:“你小子艳福当真是不浅,当年上学时就桃花运不断。那个女的现在怎么样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谭晶晶,笑道:“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孩子都生了。”
他“嘿嘿”地笑道:“女的一怀孕就完,心思全在孩子身上了。你小子玩是玩,可别当真。你们的年龄相差太大,过了新鲜劲儿,早晚有问题。你也不小了,赶紧解决人生大事吧。”
我实话实说道:“人吧,上了年纪就世故,天天你算计我,我琢磨你的,太累。我也不是没吃过现实的亏,先享受这难得的纯净时光吧。如果真的条件成熟,也不是就不能结婚。咱也不是诚心耍流氓的人。”
他笑道:“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美女都是跟着行业的兴衰流动的。十年前,大家开始时兴买车。甭管车的牌子有多烂,4s店里肯定是美女云集。那时候,时兴提车时顺便提美女;五年前,房地产大热,全国的售楼处美女遍地,争芳斗艳。那时候,领豪宅钥匙就可以连带着把售楼小姐一并领走;现在呢,美女都跑到银行里来了,坐在前台吸引存款。存够了钱,就可以把美女也一并存为己有。不过,我知道现在美女又要开始流动了,已经都到卖游艇的那里去了。”
我瞪大了眼睛,忿忿地追问道:“什么,游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