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鱼城顺利撤离,并圆满地追回了款项。
说起在鱼城宾馆捕黄行动中的惊险无事,我向蕾蕾吹嘘说:“叔叔没有别的优点,就因为我人品正直,所以才能转危为安。”
蕾蕾笑着说:“那是因为老娘我管得好,你不敢乱搞。”
我愣愣地望着她,说:“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粗鲁起来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那是你没注意,我一直就这样。”
我顺从地说:“好吧,你是女汉子。”
她不满地反驳道:“长得不好看才叫女汉子,好看又有性格的叫女王。你是我的男人,一定要听话。”
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女王陛下,我是你的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反问道:“那我岂不是成了王的男人?”
春节前,公司终于颁发了年终奖,同时,各项荣誉评比也纷至沓来。我对自己在鱼城项目的过失看得很清楚,没有奢望自己能多得什么,奖金到手时却还是略微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怀疑算错了,因为只有区区的几千元钱。
我给财务部负责发工资条的小姑娘打电话,询问是不是算错了。对方再三确认后,很肯定地告诉我就是这个数,我的心里顿时很失落。
辛辛苦苦一年,受尽委屈又殚精竭虑,最后不足一万元的奖金,让我有种全年白干的失落。
关于年底奖金每个人获得的具体金额,历来是公司的禁忌,然而,却每年都会成为公司众人皆知的信息。有人说王岳分了五万,古大姐奖金十几万,张晓珊分了四万五,连公司扫地的大姐都分了一万多。
对此,我当然很羡慕和嫉妒,却也知道改变不了任何既成的事实。我在心里面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冷静,要淡定,自己在鱼城项目上实际获得的经验和经历是无法衡量的财富,也不是这些坐在家里获得丰厚奖金的人可以轻松获得的,千万不要把任何的不满和愤慨写在脸上。
先进个人的评比更是让我恼火,王岳不仅评上了,给出的评语居然有一条是“年底积极追讨应收账款欠款,表现卓越,为公司的利益做出了特殊的贡献”。我心说,老子冒着生命危险去鱼城要欠款,又是躲避当地讨债司机的围剿,又是经受捕黄考验,千辛万苦地追回欠款,公司别说有点奖励,连句谢谢都没人和我说。而王岳就在办公室里面写几个邮件,说几句无用的废话,就追缴欠款有功了?
想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干活出力的人没有钱,光动嘴的人却可以坐享其成。
年前的人事调动也很频繁:高层方面,姜宝华交出了主管运输的大权,成了有名无实的副总。接替他的,竟然是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头儿陈荣龙,仗着和集团某个位高权重的副总的关系,堂而皇之地被我们公司高薪返聘过来。
高层一动,中层不管是否调动,都要自发调整,以适应新领导的风格。在这方面,运输部经理廖大庆绝对是个天才。他在姜宝华时代虽说谈不上是其得力的助手,但干活中规中矩,业务娴熟,做人务实低调,不违上命,关系处得还算不错。如今换了新领导,他更是摇身一变,和新领导走得很近。每次只要陈荣龙出行,他必定率领运输部一群员工送到门口,恭迎上车,完全一副奴才的架势。
而关于他献媚更为夸张的段子也在公司内部广为流传:老陈头儿新官上任,为了显示自己的威望,专门由廖大庆作陪,去各地的设备维修基地考察了一番。当地的设备维修商见了大客户单位的领导,自然殷勤款待。有一次在海滨城市吃海鲜,廖大庆竟然不知廉耻地当着设备商的面,把螃蟹掰开了,小心翼翼地取出肉递到老陈头儿的面前,阿谀奉承的奴才相让设备商代表目瞪口呆。
比廖大庆更为夸张的是,老陈头儿对这些歌功颂德、阿谀献媚的夸张表现毫不抗拒,俨然官僚做派由来已久。
公司又从兄弟单位新引进了一个叫安小晋的员工,据说来头不小,曾担任过副总,年龄只比我大几岁,也是研究生毕业。不过,他来这里纯粹是为了避祸,由于不堪既有公司内斗太凶,宁愿降职来这里,只担了个市场部经理的角色。
王岳在春节前也有动作,一方面,她将与我之间的分工重新调整,将结算工作也交给了我,以便于自己摆脱这种简单琐碎、机械重复的工作,腾出更多的精力做自己更感兴趣、也更可能在工作上出彩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又向秦总申请,在春节前新引进了几个年轻的员工,一个是之前被临时抽调去鱼城、擅长数据分析的小曾,还有一个浓眉大眼、黝黑粗糙的农村大妞葛晓红。显然,王岳也想借着人员的壮大,在新的一年大干一场。
这一切变化都让我有了危机感:我看出了我和王岳之间差距越来越大的趋势,她甩开了出力不出彩的基础性工作,集中精力做领导关注的大事,平步青云,薪水持续攀升指日而待。而我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每天埋没于繁杂却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事务性工作中,无暇分身,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我知道长此以往,自己将被废掉,但也只能忍着等待机会,因为我知道,全世界的二把手可能或多或少都会面临与我一样的境遇,而我把它当做是对自己的历练。
当不好二把手的人自然也当不了一把手,这话尽管有些片面,但也时刻提醒着我,人生不可能永远都只当主角。既然目前自己只是配角的角色,就一定要深入这个角色,将配角演得同样出彩。
当然,只有配角自己不放弃自己,才会有成为主角的一天,而一旦在心里接受了自己千年老二的位置,那老天想帮你都难。
既然暂时没有更好的去处,我只好继续呆在商务部度日。我看透了公司的形势,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当家齐心协力、克服苦难的创业阶段,人人都有算盘衡量,处处都是政治关系。我决心彻底改善自己的处境,进而改变自己的境遇。而要达到目标,就必须从专注于业务向搞关系改变,否则,只会越来越********。
擒贼先擒王,首先我就着力改善与古大姐的关系。我主动与她谈了自己过去一年的心得体会,尤其是在鱼城的种种感悟,坦言自己过去太年轻,目标执着却缺乏耐心和技巧,往往心浮气躁,显得办法不够。古大姐适逢年终奖满载而归,心情正是大好,如今又见到多年来对她并不是十分服帖的“刺头”李沛文公然向她服软,自然也是来者不拒,夸我成长很快,变得成熟了。
第二步,我开始给王岳灌“迷魂汤”,改变了过去自己多做少说的态度,有意识地加强了与王岳的沟通和联系,甚至在年终聚会时,我当着领导层的面,替王岳大吐苦水,述说现在商务部工作的繁杂和人员的努力,肉麻地吹嘘王岳的无私奉献和任劳任怨,请秦总多给年轻人耐心和信心。这招让王岳颇为受用,紧接着就在私下的敬酒中感谢我替部门说话。
我知道新一年职场斗争的序幕已经拉开,而我不过才刚刚进入战场。
眼看快到春节,蕾蕾所在的幼儿园放假早,早早就可以离开北京。不过,她一直舍不得离开我,迟迟没有动身。这一拖就到了春节前。
这天晚上,我俩在做饭,她忽然说道:“老李,春节和我回趟老家怎么样?我家里的亲戚都想见见你呢。”
我表情夸张地张大了嘴巴,脖子伸得老长,直愣愣地斜着,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不发一言。
她过来挌肢我,撅着小嘴道:“你看看你,还没去呢,就开始打退堂鼓。”
我心说,和她好上也不过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情,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时兴闪电见家长了?那岂不是随后要闪婚?然后再闪产?
万一蕾蕾的父亲问我,我们家蕾蕾岁数小,不懂事。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和她这样的年轻姑娘一起玩,你是不是有病啊?
那时候我该怎么回答?但如今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坐拥在我怀里,我占了这么大个便宜,难道不应该表示一下吗?
我激灵地打了个冷战,鼓足勇气说:“蕾蕾,我是个男人,我既然睡了你,不是,既然和你在一起,就一定要对你负责。你让我见你的家族长辈是吧?没问题,我去。大不了让你的长辈们数落我一顿,鞭策我以后加倍地对你好。”
她用小手轻轻地捶了我一下,说:“你想什么呢?什么叫你睡了我?真难听。我们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我其实根本没想让你去老家,不过是拿出来吓吓你,看看你的表现而已。”
我心虚地说:“那我的表现如何?是不是很勇敢、很有担当?为了你,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她“咯咯”地笑着说:“得了吧。刚才,你一听到要和我去见族里的长辈,脸都绿了,这哪是心甘情愿地为我赴汤蹈火啊?这简直就是要去死的节奏啊。哈哈,你有时候单纯的样子真好玩,和‘虎子’一样萌。”
我气急败坏地说:“以后别老拿见家长这种事情吓唬人,会出人命的。”
春运是身处首都的异乡人每年春节前夕最期盼却也是最头疼的事情。我就亲眼看到过由于列车上的乘客过于拥挤,原本有票的乘客望车兴叹,生生在站台上看着车厢被挤满而无法进入、进而错失回家列车的痛苦。
蕾蕾是连城人,由于走得太临近春节前夕,机票没有订上,火车票也只订了晚上加开的一趟临客。当我送她进车站上车后,她竟留下了眼泪,眼泪汪汪地隔着车窗给我打电话,说春节后要提前回来,一天也不能离开我。
我也有些感动,虽然自己已经远离青春很久,但仍有些温存的情感在心里涌动。我隔着车窗,在几千米的高空电波中,像个无限依赖的孩子一样,传递着对她的爱怜和眷恋,又像个苦口婆心的家长,事无巨细地交代着一路上的嘱托和注意事项。
当火车缓缓开动后,我想起了当年在鱼城的火车站送淼淼的场景,一样的依依不舍,相似的真情流露。只是两者之隔,已是经年,地点变换,物是人非。
回去不过是晚上十点多钟,却夜深人静,车辆稀少,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喧哗和热闹。一路上络绎不绝的参天高楼,大批的处于黑灯状态,显示着主人也许早已离家返乡。只有临近春节,才能深刻地感受到北京这座移民城市的空旷和寂寥。
我忽然发现自己在偌大的北京城里除了蕾蕾外,无依无靠,无牵无挂。
这城市从来不是我的家,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