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我结清了宾馆的房费，心说，这鸡窝宾馆老子再也不能来了。
路上，小马老板笑着说：“李经理，你们单位怎么忽然在年前要收回款项？之前刘总监不是说要和这里的食品加工企业长期合作吗？”
我敷衍道：“这不是年底了嘛，我们公司为了账面好看，所有外部的闲置资金要统一收回。春节过后是发运的旺季，届时，我们会再重新往你的加油站打款。”
这小马老板和我年纪的仿佛，透着山西人特有的憨劲儿，腕上一块儿万国的飞行员系列大表盘红金腕表光彩夺目，霸气扎眼。
我笑着调侃道：“马老板这么大的财力，怎么只开辆普通的日本车？”
他笑道：“我在山西、安徽、云南等地都有加油站，一个月中大半的时间都要在各个加油站巡视。老家太原倒是有辆奥迪Q7，不过，出门在外，异地的车牌不方便，干脆就在每个加油站所在地都单独配了辆车。”
我不知他说话是真是假，但看这派头，倒真像是个有钱人。
到了加油站，财务人员打开台账，双方再次确认金额无误后，小马老板很爽快地让财务帮我办理打款业务。谁知“天下财务一般黑，”对方的财务也提出了在没有任何业务发生的情况下，无法进行财务账面的资金往来。
一个是拼命想把钱尽快收回，一个是竭尽全力要配合对方拿钱，却都卡在了刻板的财务制度上。
无奈之下，我给公司财务经理张纯打电话求救，一时间却无法接通。
小马老板安慰我道：“李经理，不急，我今天全天都在鱼城，保证帮你解决问题。”
在等待张纯回电话的时间里，他热情地招待我喝茶，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我问道：“马老板做加油站生意是自己看到了商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呢？”
他直言不讳地说：“我父亲就是国油系统里面的人，所以，我开加油站，很大一部分是家里的因素。”
我点头道：“现在国油、国化都开始转变经营模式，开始回收加盟网点，变为自营了。新的民营加盟站点也很难再被批准。像你这样挂着国油牌子的民营加油站，已经很少了。”
他点头道：“好在家里有人，一切还算顺利。”
我颇感兴趣地问道：“开个加油站利润如何？”
他坦言相告：“只要看好地点，测算好车流量，合理选址，最快8个月就可以收回投资。干加油站选址非常重要，我基本上是在小城市选址，只要地点不差，投资成本低，车流量不比大城市差，收益却要高很多。我一个战友在北京开加油站，光地租就贵得要死，挣钱太难了。”
我颇为吃惊，叹道：“8个月？那你岂不是比炒房还要挣钱？”
他颇为得意地说：“房地产沉积资金太多，变现慢。我这加油站投资回收快，现金流充裕。”
说起加油站的经营，他头头是道，扳着指头算道：“我在鱼城这类小地方建加油站，租赁地块80万一年，一次就得交十年。投资一个加油站200万元，一天净赚最多5万，可不就是8个月收回投资嘛！”
我好奇地追问道：“这么多的加油站，你怎么管理呢？”
他据实相告：“我每个月都要逐个加油站转转，除了检查加油站的经营状况，就是和政府中主管加油站的业务部门沟通感情，主要是工商局、税务局、安监局和消防部门。沟通方式嘛，以前是请出来吃饭，定期送购物卡。如今，新一届的政府上台后大力打击贪污腐败，这些官员饭是不敢出来吃了，只是定期还会收购物卡。不过，我看以后这股歪风邪气肯定会被完全杜绝。”
我点头道：“这几个核心部门的关系不摆平，今天上门说你手续不全，明天检查出你有安全隐患，再不就是说你偷税漏税，你这生意还没等开张就黄了。新一届政府反腐以来，你是解脱了，不用喝那么多无意义的酒了。”
他笑了，说：“可不是嘛，不用陪着喝酒，我这身体也比以前好了。到了地方，把购物卡往领导那里一送，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我忽然想起他的油品比国油正规加油站一升平均便宜几毛钱，便问他自家油品的质量是否有保证。
他拍着胸~脯说：“其实民营加油站和国产加油站相比，更重视油品质量。因为万一客户觉得油品不好，就不会再来了。为了一吨便宜几百块钱，舍弃长远利益，不值得。但国产加油站不同，亏了也不影响加油站站长的工资，他们重视的是安全。所以，很多国有加油站的站长，从自己家的炼油厂拿到油以后，高价卖出。然后，又用低价从地方炼油厂进货冒充自己家的炼油厂，挂羊头卖狗肉，以次充好。这样一来亏了公家，肥了个人。公家加油站即使亏钱，也不影响个人的经济效益。这种事情被新闻曝光的多了……”
至此，我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小马老板的话，但也知道他为了贪污我们那一点对他而言九牛一毛的钱而耍无赖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人家混的跟我们不是一个层级。能有机会和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交流，对我来说不啻于一次学习的机会，让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听他继续侃侃而谈道：“现在都说中国的经济一片大好，我看就不是这么回事。我的理论很简单，物流是最能体现经济形式的风向标。因为一旦物流停了，那也就意味着无货可运了。
就拿来我加油站加油的这些长途大货车来说吧，今年每次来加油的间隔天数要明显大于往年。以前经常半个月、顶多一个月来我这里一次，可现在，半年才见一次。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车出了鱼城，到达目的地后等待配货的时间长。配货时间长本身就说明了货源有限，工厂开工不足。所以，我断定中国的经济增长肯定放缓了。”
我一拍大腿，颇为赞许道：“马老板，你这才叫通过细节看到了本质，比那些狗屁专家学者的理论分析要实在的多。”
正说着，张纯来电话，听了对方也不肯用公司账户打款的情况后，沉吟半晌，告知我唯一的办法是用小马老板的账户打到我私人的账户里，再由我提取现金交到公司，让这笔钱飘在帐外。
我心里虽然有点别扭，总比让自己揣着现金回单位来的安全和方便，便依言迅速办妥了所有的手续。
小马老板坚持要请我吃饭。我生怕夜长梦多，呆在这里越久，被讨债司机发现的风险就越大，便婉言拒绝了他的盛情。
他爽快地说：“李经理来一次鱼城不容易，我有车，想去哪里我包送！”
我点头答应。
在回昨晚入住宾馆的路上，我心里盘算着安全撤离鱼城的计划：我昨天入住的第一家宾馆离出事地点太近，甫一现身便随时可能遭遇当地讨债司机的埋伏和围堵。他们甚至还会在离开鱼城必经的长途汽车总站埋伏，只等我乖乖落网。
如何能在一众司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回行李，再悄悄地离开鱼城呢？
我急中生智，对小马老板道：“马老板，兄弟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昨晚，兄弟本来已经入住宾馆，可谁知被在这里结识的小情人半夜约到新宾馆见面，行李落在了前一个宾馆。她昨晚上这个，这个，和我聊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还对我不依不饶，哭着喊着要和我去北京。
哎，兄弟我上次离开鱼城时，她就哭着喊着让我把她带回北京，这次更是变本加厉，要我给她介绍工作。我哪有那本事啊？趁着出来和你谈事情，好不容易躲开了，但我对她总归还有点念想，溜走前把房费结了，咱是男人嘛！
我刚才一琢磨，她在我走后看到房费已被结清，必然会猜到我准备离开鱼城。昨晚上我们谈话时，我嘴欠说了前一个宾馆的大概位置，恐怕现在她就在那附近等着逮我。你说这可怎么办？”
小马老板哈哈大笑道：“没看出来，李经理你艳~福不浅啊，在鱼城还有相好的，对你还这么一往情深。”
我故意叹气道：“红颜祸水啊，我这就是自作自受，贪图一时的快乐，惹了一身的麻烦。你一定要帮我，这娘们万一耍起性子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他点头笑道：“这个没问题。我替你去第一个宾馆把房退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行李，这不就妥了吗？不过说实话，我倒真想见见这个娘们，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连忙摆摆手，道：“不见也罢，免得她看你年轻有为，再沾到你身上。等我走了，你要是真想联系，我给你们远程牵个线，让你在鱼城也安个小家。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拿回行李。那个，马老板，你干脆送佛送到西，我怕这娘们还有可能在长途汽车总站附近埋伏。取了行李后，你能不能多开一段路，把我送到离鱼城最近的那个临汾火车站？”
小马老板掩饰不住猎奇的兴奋，眉开眼笑地说：“没问题。”
到了目的地宾馆，小马老板拿着我的房间钥匙和身份证进去取行李和办理退房手续，我则躲在车里紧张而焦急地环顾四周，生怕突然跳出个把陌生人来，大喊着“还钱，”进而将我从车里生生揪出，狠狠地摁在地上群殴。
所幸一切顺利，小马老板顺利地拿回了行李，并与身份证一并物归原主。
我们驱车在辽阔的晋中平原上驰骋，经过了冬季进入沉睡中的田地，绕过了吉生集团的冷库，跨过了那座仿纽约布鲁克林大桥风格的吊桥，也毫不迟疑地快速穿过街边醒目地耸立着“高新技术孵化器”招牌的吉生集团大楼前的大路，抹去所有的失落，甩掉一切的负担，向着安全的回家方向坚定而执着地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