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杜国华办公室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随后敲门进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杜经理,有个事情要和您商量下。我们的车队司机反映,今天冷库里除了到兰州和陕西方向的装货计划,还有一车到郑州的。不知道这个信息是否准确?如果属实,考虑到我们的车队刚刚承揽贵公司的运输业务,可否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能让他们先从距离近的线路逐步熟悉吉生的业务,随后再逐步地开展全部的发运线路?当然,如果发货当天只有像兰州这样远距离的线路,而我们又恰好有车在,我们义无反顾地有义务要协助你们满足远距离发货的需求。”
杜国华神色显得颇为犹豫,宽大的额头上由于心情纠结而皱起了三道深深的沟纹。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地说道:“咱哥俩投缘,我和您私下说一下原因,请务必保密。这个郑州的经销商,是我们集团老板的朋友,所有的采购和运输环节都是该经销商亲自一手经办,旁人没法插手。来这里提货的车队也是人家自己指定的,所以,我没有权利安排。”
怎么就这么巧?唯一的一条看上去还算优质的线路,恰恰就是下游经销商指定的物流商承运?
我心存疑虑,但仍表示理解地说:“这也难怪。吉生这么大的厂,方方面面的关系总是要照顾到的。既然如此,那我和车队方面就说是人家客户自己养的车,专门给自己提货用。”
他宽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了啊。”
出了办公室,我内心隐隐有些担忧,如果他说的情况属实,那我们极有可能还会陆续遇到相似的问题,面临着只有捡人家挑剩下线路的窘境。如果他信口敷衍我们,则要么是林致文的猜测没错,袁总只是拿我们做超级替补,解决他们出价不高、其他物流商不愿意承运的线路运输问题,要么是外表憨厚老实的杜国华自己和既有的车队老板之间也有一层私人利益在里面,以权谋私。
但我又不敢告诉林致文这些猜测,因为他早已经陷入了吉生和袁总“阴谋论”的思维定式中,我说了这些猜测只能是火上浇油,更让他坐实了吉生对我们在背后搞鬼。
可我们除了吉生以外,没有一点其他的信息渠道,这实在是太被动了,所有的消息都是从吉生这边得到,根本无从判断真假。一想到这里,我内心更加地焦虑不安。
当我告诉林致文,到达郑州的货物是下游的经销商自提时,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显然这个理由没有让他彻底信服。
也就是在当天中午,古大姐领了公司五个年轻的员工来到了鱼城。她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按照秦总的安排,再和林致文谈谈关于降低包车费标准的事情。那五个年轻人,主要是为了跟随车辆从吉生出发到各卸货目的地调研和组织回鱼城的货源。我清楚秦总的想法,他想借着这个项目锻炼出一批懂现场又有理论的年轻员工,为公司以后的发展储备人才。
这五个年轻人刚毕业不久,一直在公司各职能部门做内勤,鲜有出来的机会。如今到了鱼城,无异于鸭子见了水,欢喜之情不必言表。
我也是从他们那个年纪过来,知道这种心情。但我更知道他们来这里不是游山玩水,我要对他们的安全以及成长负责,他们也要对公司证明自己应有的实力。
当天,我领着众人开会,详细地说明了此次去达目的地的分工及各项工作的要求。按照之前和有过车队管理经验的裴福来讨论后形成的方案,我重点布置了他们在目的地组织回程货源以及与当地公路配货站谈合作的事情。
从心底里,我并不是特别相信这些年轻人,因为他们太稚嫩,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达到预期的目标。但老的如裴福来,生怕担责任而早早地躲在一旁袖手旁观,经验丰富的张大磊又回家照顾月子,瘸拐李在鱼城的现场无法脱身,我又不敢轻易对秦总的长远人才发展计划有所异议,只能希望这些年轻人能赶鸭子上架,尽快入门。按照计划安排,他们随车到达目的地后,将到当地的公路配货站接洽合适的货源,并和几个大的配货站建立起稳固的关系,争取从回程货源的价格到配货效率上均能达到合理的水平,保证项目盈利。
根据当天的装货计划,我安排两个年轻人早早地准备好,待兰州和陕西去向装货完毕后,就立即随车前往目的地。
第一次发到石家庄的车辆已经走了快一天了,林致文从司机那里得到反馈,运输过程中~出了问题。
这司机没有走过远程,对鱼城到石家庄的路线又不熟,在运输途中由于走错路而耽误了不少时间,比预计规定的到达时间晚到了整整六个多小时。
这让石家庄的那位经销商青年才俊非常不满。他是所有要货方中实力最强、出货量最大的分销商,话语权自然也更强,可以直通吉生的上层。所以,杜国华接到青年才俊的投诉后,丝毫不敢怠慢,也在第一时间向我们传达了对方的要求——支付延误补偿费,标准为每小时赔偿五百元,共计三千元。而且,在赔偿款支付前,该经销商坚决不允许卸货,也不让车辆离开,只能在冷库前待命等消息。
尽管杜国华当着我的面给那位青年才俊打电话解释了半天,可对方显然财大气粗,手眼通天到只愿意和吉生集团的高层对话,对下面操作的人毫不留情,坚决索要补偿款。
适逢古大姐在鱼城,被她恰好逮到了口实,亲自领着驻扎鱼城的项目组和林致文的人开会讨论原因。她不好当面批评林致文,便指责项目组对客户的要求了解不透彻,对接货方的运到时间要求没有提起足够的重视。
当时林致文也在场,眼见我们挨批,他自己由于司机运输不力,自然也有责任,便替众人开脱道:“古总,咱们国家各地的路况千差万别。我们尽管事先已经查好了地图,中途按照车载导航行驶,但毕竟是第一次走,难免会有些差池。下次,只要把路趟熟了,肯定没有问题。我看这就是有人在故意找茬儿,想把我们搞臭。这家石家庄的经销商肯定是和吉生集团内部的某些人有联系,借故刁难我们。我们现在是赔钱给他们做,服务质量和制冷效果却比以前强多了,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罚款。”
古大姐强势的劲头又显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客户的需求就是我们的目标。没有任何人可以找任何借口推脱责任。我回公司后,会详细地向秦总反馈这里出现的情况。”
我心说,前期我们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从导航仪到行车路线都模拟了一遍。长途开车就是如此,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哪能一切都顺风顺水。但碍于古大姐的领导身份,只能忍着怨气,尽量平静地说:“不管有任何的原因,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是我们的工作、尤其是我本人的工作有疏漏。古总批评的非常正确,我们一定会以此为戒,在今后不断做好与吉生以及下游分销商之间的磨合,对运输需求做到心中有数。同时,对每一个操作细节分析,找出管理的关键点,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这次的纠纷。我已经让杜国华和石家庄的分销商沟通过,对方坚决索要赔偿。这赔偿的金额事小,影响事大。如果让吉生集团内部与既有物流商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既得利益者们别有用心地在高层搬弄是非,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地解决才好。”
古大姐说:“办法总比问题多,你们想办法尽快解决吧!”
我心说,用你说这种没用的风凉话?可事到临头,也确实不能指望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试探性地说:“为今之计,只能通过上层领导来协调。我听说对方和秦总的私人关系不错,您看是否可以由秦总亲自给对方打个电话协调一下?”
林致文喜出望外道:“那最好不过了。”
我望着古大姐,意思是这里她的级别最高,理应由她打这个电话。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别看我,你自己的问题,自己来解决。”
显然,当前的情况是个坏消息,按照秦总雷厉风行的性格,很有可能会给汇报者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训斥。他的这种风格也间接形成了公司上下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古大姐跟随秦总多年,当然深谙避重就轻的道理。
事已至此,无可回避,无奈之下,我拿起电话给秦总打了过去。
我先说明了目前客户要求索赔的情况,随后承认了自己前期工作不到位的错误,最后建议由秦总与石家庄的那位青年才俊联系,请求对方不要追究此次的延时责任。
出乎我的意料,这次秦总并没有训斥我,反而说了很多表扬我们前期工作的话,鼓励我们大胆工作,不要畏惧困难和风险,对客户索赔事件只轻描淡写地说,前期的工作有纰漏难免,后续的工作一定要及时更正。最后,秦总答应给石家庄的分销商打电话。
过了十五分钟,杜国华打电话告诉我,石家庄的分销商已经取消了投诉,可以开始卸货,并表示我们的制冷设备运输品质很好,远超以前的物流商,希望以后都用这种设备。
我心里暗暗感慨,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可这他娘的态度是不是也变得太快了点,简直比放个屁都痛快。不过,这石家庄青年才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放屁也没什么区别。
林致文见问题解决,笑呵呵地说:“古总,还是秦总面子大。经过这一次后,下次我还派这个司机,保证不会再出问题。既然问题解决了,那我们就接着准备再次发货吧。”
古大姐笑道:“林总辛苦了。”
随后的两车货按照计划顺利装完并发出。与古大姐同来的其中两个年轻人随车离开鱼城,分别前往陕西和兰州。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到达目的地后就地驻扎,联系回程货源。
可实际的效果并不理想。
其中一个由于身体虚弱,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到达目的地当天就病倒了,只能高挂免战牌,在宾馆休养,回程货源的组织完全依赖林致文的司机。
另一个小伙子虽然身体无恙,但碍于经验太少,去配货站和人家打交道,张嘴就显示出不是个行家,被人家配货站的工作人员几句话就打发出来,没有任何斩获。仍然是林致文的司机及时在配货站拉了一车冻鸭肉回鱼城,避免了空返鱼城增加的成本。